第八章 阴阳两隔相探寻

作者:八荒|发布时间:2018-04-03 11:06|字数:3394

吴弦歌忙碌了一天,甚至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住处就睡着了,一身的疲惫让这个从象牙塔里出来的高材生多少有些受不住,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他似乎听到外面有人吹某种乐器,嘈杂中而嘶哑,他心中想着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结婚,身体却迷迷糊糊的走出了房间,他感觉自己像是通话故事中被笛子控制的孩子,脑子里隐约知道不该跟他走,但又觉得这一切没什么不对。

吴弦歌走到院子当中,这个季节蛐蛐已经不见了,就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没有,天上的月亮就像蒙了一层毛玻璃一样看不清楚,星星也都被云层遮住,这个晚上格外的黑,仿佛声音都陷进了黑暗之中,四周寂静的可怕,只有那音乐格外清晰,锣声是最好分辨的,他也听出了穿透性极强的唢呐。

他的脚已经不听使唤,拖着身体在月下往远走去,心中却想到这像是过去娶亲的乐队。那时候新娘出嫁的乐队中,总是少不了高亢的唢呐和锣鼓,不仅要把这喜事告诉七里八乡,甚至要让天上的神仙都听见这音乐,为人间的姻缘降福。

他想到这真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云彩中似的,他不知道自己闭着眼睛是怎么看到东西的,但他反正能清楚的看见四周的东西。

他不知怎么来到一片高粱地,现在正是高粱丰收的季节,黑暗中红色的高粱呈现出一种更深的暗红色,每一株高粱都被沉甸甸地果实压弯了腰,吴弦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们像是一个个跪在这的死刑犯,低垂着头颅浑身上下都已被绝望笼罩,他甚至能看到高粱穗后面麻木地五官,了无生气只等着最终的一刀降临,斩断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或是“敢笑黄巢不丈夫”的豪情。

吴弦歌就在这些“死刑犯”中走过。

它们的叶子像是干枯的手掌,抓破他的衣服和皮肤,在他身上留下鲜红的印迹,它们想要诉说自己的故事,可是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也听不懂。

他能听到的只有那送亲的音乐,眼前也只有杂乱无章的高粱,他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吴弦歌穿梭在一个他完全不懂的群体之中,而每一个对他除了漠视只有麻木,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在黑暗中挣扎着想浮上水面,可他的身体却只知下沉,耳朵中灌满幽灵的歌唱。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穿出了高粱地,溺水的人得救之后大口地呼吸,也许只有十分钟,但在吴弦歌心中这个时间无限接近于永远,他浑身上下已经伤痕累累,衣服几乎就成了破抹布,但比起肉tǐ上的疼痛,这片高粱地给他带来更多的是心里上的恐惧,乃至他不敢再回头看上一眼。

天上那层朦胧的云气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但却只有一抹浅浅的上弦月,月光下的高粱地一望无际,却被一条曲折的田埂分为两半,那热烈飘忽的曲调就从这条小路上传来,吴弦歌把双眼眯成一条缝,借着不真切的月光终于看到一些人从田埂的拐角处走来。

他的眼神不好,离得太远也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不过他也能依稀分辨队伍的最前面有一个骑马的人,后面还有一顶轿子,看来这确实是一个迎亲的队伍,虽然他也听说过在河北省某些地方有凌晨两三点钟就去接亲的风俗,不过侠隐村毕竟不是真正的农村,在这附近不该有这么大片高粱地,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单手扶了下眼镜,那迎亲的队伍又走进了些,吴弦歌看的也更清楚了。

当头骑马那人的模样依旧看不清,但好歹能看清他和身后那顶轿子都是鲜艳的大红色,而其余的脚夫和乐师们却仿佛是在黑暗中飘荡着过来,只能依稀辨认出白色的部分应该是头,还有偶尔反射月光的乐器。

他们离的近了,锣声就显得格外刺耳,这音乐虽然是大喜的曲子,吴弦歌却从中听出了重复的机械性,敲鼓大锣吹唢呐,都像是流水线上组装罐头的工人,他们只负责把手中的几个零件不断重复做好了,所有人也都没什么热爱可言。大三的时候因为实习的关系,吴弦歌也参观过类似的工厂,他只觉得那些工人上工的时候就变成了机器的一部分,不断重复单调的动作,注意力都在流水线上的零件上,因此也没有了表情,每个人都保持着几乎相同的距离做着重复的动作,而下工的时间一到,就好像有人给他们解除了身上的什么魔法,僵硬的肌肉开始舒缓过来,疲惫或者笑容也再次出现在脸上,他们离开岗位的那一瞬间,又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类。

这音乐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这群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和恐怖。他虽然害怕,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他想看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两边的人对着走,很快吴弦歌就意识到,那些演奏乐器的人并不是只有脑袋飘浮着,他们只是穿着黑色的衣服而已,就连鞋都是那种黑色的老北京布鞋,这种鞋走路身上本来就不大,走呗音乐声掩盖了下去,所以才像是“飘”了过来,发现了这点让他松了一口气。

不过,当吴弦歌真正看见这些人脸的时候,他却又想往回跑,当先那个骑马的人,身形臃肿,挺着一个巨大的啤酒肚,身上的红袍不像是新郎的衣服,反而像是某种官服,而他长着暗红色的皮肤,五官埋在赤红的络腮胡子中,只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向外面凸着,让吴弦歌想起小时候在市场看到的金鱼。

他长得虽然丑,但终归还是在人类的范畴内,而他身后那些人就没这么简单了,他们的脸色白的像是油漆,既没有神情又没有血管,两腮画着两块通红的腮红,似是要给他们增添人气,但实际上却更突出了他们身上的死气,他们的五官都是用毛笔画上去的而已,每个人脸上都被画上僵硬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这些分明都是烧给死人的纸人,但他们现在不但在走路,还都在演奏着乐器。

“钟馗嫁妹,阳人因何不避!”队伍中不知谁喊到,而整只迎亲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那人说话的声音,也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吴弦歌听到这话,才想起来当前骑马那人是神话故事中的钟馗。

钟馗从马上一跃而起,他飞在空中,官服宽大的袖子展开,像是一种巨大的红色蝙蝠,他飞掠而来落到吴弦歌的面前,那双金鱼似的眼睛盯着吴弦歌,似乎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玩具的孩子。

“阳人,为何来此地界?”他的声音粗狂而具有威严。

“我不知道这是哪,我也不知你是谁。”吴弦歌诚实地说道。

“我是钟馗,吃鬼的钟馗!”那人围着吴弦歌转圈,像是在品评一道刚上桌的菜。

“小子,你来到这就是鬼了,可要留神让我给吃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嚼起来一定鲜嫩。”

他的手突然抓到吴弦歌的胳膊上,吴弦歌下意识往后一挣,但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像是烧红的铁,死死箍住他,让他完全没法挣脱,反而把他胳膊上的伤口弄的更疼,如同被灼烧一样。

“这小胳膊小腿的,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人啊,你这样的在我们这被吃了好几个啦,骨头都是脆的,嘎吱嘎吱几口就全都嚼碎了,正是美味的东西,吃干抹净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越说脸就越贴得尽,最后几乎要贴在吴弦歌的脸上,那两双金鱼眼被无限放大,几乎占据了吴弦歌的全部视线,他能闻到钟馗的口臭,像是经年没有疏通的下水道以及一种老烟民身上独有的臭味。

吴弦歌皱着眉头,都却仅仅盯着钟馗那双可怖的眼睛,尽量保持平稳的声线说道:“可我是阳人。”

钟馗听了这话跳了起来,他显得有些歇斯底里,道:“这是阴人的世界!阳人是活不下去的!你要是想要在这,就必须变成阴人,可你若变成了阴人,那就要被其他鬼吃!”

“我还有一种别的选择。”吴弦歌道。

“什么选择?”

“把鬼变成人。”吴弦歌认真的说道。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有何本领让死人复生,那只会让你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钟馗的语气中愤怒和不屑并存。

“我总有我的办法,不过你真的是这个村子的‘钟馗’么?或者说这里还有多少让想让我什么都不剩的钟馗?”

尽管今天发生的打破吴弦歌世界观的事也不少,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事他大多数都还没不过他还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钟馗或者闹鬼这种事未免太扯了,而且“钟馗”话里话外都另有深意,他要是听不出来就枉为985的毕业生了。

“呵呵,你这小子还挺有意思。”钟馗见唬不住他了,也就不做那夸张的模样:“俗话说法不传六耳,若想探钟爷的道,就明天来找我吧。”

“当然,前提是你得能活过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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