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这个小镇会很小，但黛西发现他们骑着机车跑了半个小时依旧没有完全浏览完这里的基本构造。

　　最后落住的是一家名为“海贝”的小客栈，老板是个胖胖的白皮肤女人，四十多岁，纹着一对如蚯蚓般不分头尾的红色眉毛，脸上画的妆容很浓，但以黛西的视力依旧能看到被BB遮掩的雀斑。

　　有的人是身体肥胖，但脸部依旧能保持基本面部轮廓，可是她却是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那种肥胖，黛西对她的第一印象太深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胖成脸眼睑都觉得堆满了脂肪呢？

　　“两个单人间，一共四万国际币。”传统的人民币和美元等有国界分别的纸钱都已经在太空协会成立之后完全统一，取名为国际币，“对了，叫我朱莉就行。”

　　黛西从包里掏出四张万元面值的国际币，塞进朱莉在她面前挥动着四根香肠般手指的手里，礼貌的回话：“朱老板，那就麻烦你了。”

　　黛西和神隐是由一个面部几乎被垂下来的头发盖住的女性AI带上楼的，她们离开之后，原本得意洋洋重复数着那四张钱币的朱莉才恍惚反应过来什么，她转过身，朝着旋转木楼梯喊：“我叫朱莉，不是姓朱，我姓Williams！”

　　海贝客栈从外景来看是一间相当不错的小木屋，甚至一楼里的各种贝壳装饰和家具都给人一种舒适感，可黛西完全没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真的存在。

　　客房内只有简单的一张床，其他一无所有，当然浴室肯定是有的，只是……房间内所有的墙壁包括浴室跟卧室之间的隔层墙都是金属做的，那种轻薄到用手指弹一下都能引起共鸣的软金属，黛西能想象，这整个楼层大概就是用柱子支撑起来的框架，再用单薄的软金属分隔出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

　　就在黛西对于自己从小到大第一次住客栈就遇到这种情况而感到无可奈何的时候，住在隔壁的神隐直接穿墙而过。

　　“哇，我以为老板娘妒忌我的美貌，故意给我安排了最差劲的房间，没想到你的也一样啊。她到底是多自卑，连你这样容貌也需要妒忌吗？”神隐一副想不透的模样，着实令黛西忍不住想一脚将他踹回去。

　　“废物！”楼下朱莉咆哮的声音瞬间穿过一切阻碍，敲击在黛西和神隐的耳膜上。

　　“老板，我知道错了。”被朱莉推倒在地上的正是之前引领黛西他们上楼的那个AI服务员华立立，此时瑟瑟发抖趴在地上求饶，“我下次一定会抓到鱼。”

　　闻声围过来看热闹的群众逐渐增多，朱莉似乎并不介意被外人看见自己教训客栈里的员工，反而更耀武扬威地用脚踩在华立立的后脑勺上。

　　“你这句话已经说了几百遍了，你抓到鱼了吗？真是废铜烂铁，一点用处都没有。”朱莉边说着边用脚一下一下地在华立立的脑袋上踩，踩一下还用力碾一下直到华立立的脑袋几乎淹进沙子里才终于松脚。

　　“还不滚去抓鱼！”说完朱莉又忍不住在华立立身上踹了两脚，生生把才要跪稳的华立立又踹了个四脚朝天。

　　那是一张惊慌不知所措的脸，额头上流下绿色的液体沾满了从地上蹭来的沙子，除了那头凌乱的头发和不断流出的绿色液体吓人之外，更为惊悚的是她的脸，半张脸几乎完全破损，露出里面被模糊的肉和破损曲折的金属骨骼，右眼一片混沌，明显已经被完全损坏。

　　“太欺负人了。”神隐最先忍不住了，他还想跳下去将那个长成一坨的胖女人海揍一顿，但还没动就被黛西一巴掌拍在肩膀上，按捺下来了。

　　楼下的人明显听到了神隐的话，他们抬头看向那从小小的格子窗户里挤出的两个人影，有人嗤笑：“她不过是个AI而已，打几下又不会死，更不会痛，她没心的！”

　　黛西没再理会，直接关上了窗户，她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多管闲事。

　　“你干嘛拉着我啊。”神隐不满，他就是想要下去打人。

　　黛西白了他一眼：“打了然后呢？我们今晚会被赶走，说不定还会暴露踪迹给管理局，紧接着我们是继续逃亡还是放弃挣扎被他们抓回去再关起来做研究？”

　　神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黛西又继续说：“其实人类对AI的歧视和不公平对待，从来都存在着。”

　　只是她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过分的。

　　神隐垂着头，赌气般穿墙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黛西再度打开窗户，外面围观的人群已经散了，地面上那点点滴滴的绿色液体却依旧醒目，它们如散落的珠，从客栈门口一路延伸到海边。

　　一直到了晚饭时间，黛西依旧没有再见到华立立，不知为什么，她总会忍不住想起那张苍白的脸和战栗的唇，于是在神隐提议说：“我们去海边捡贝壳啊”的时候，黛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小镇里的霓虹斑斓照射过来，映在海面上反射出一层层怪异的色彩，瞭望塔楼上的那盏灯不知是因为线路问题还是灯具过于老旧而一闪一闪亮着黄色光芒。

　　“好臭啊。”神隐嫌弃地捂着鼻子，即使光着脚丫，也一点都没有要碰水的意思。

　　“嫌弃了？是你自己闹着要来捡贝壳的，这水被污染成这样，能有贝壳吗？”黛西用石子砸中海浪刮在岸边的那一圈圈白色泡沫里，泡沫瞬间破灭，而浪涌来，又盖上一层完整的泡沫。

　　神隐捏着鼻子，堪堪地弯下腰随便捡了一块碎了的贝壳，举到黛西眼前说：“这不是在捡了吗？”

　　“噗通”

　　水面被忽然击穿的声音忽然传来，两人瞬间警惕，神隐更是神秘兮兮地靠近黛西，说：“会不会是美人鱼？”

　　敏感地听力神经在那突兀的水声再次传来的时候，黛西和神隐快速地锁定了声音的方向，最终视线落在一块礁石上。

　　他们等着，果然不过一会便有个脑袋从海里冒了出来。

　　“哇，真的美人鱼！”神隐有些激动，却在话音才落的时候，便看到那从海里冒出来的脑袋……爬上了礁石上却是一个完整的人形，并不是美人鱼那种般鱼半人形状。

　　“是她。”

　　“那个被朱莉毒打的AI。”

　　黛西和神隐一人一句指明了“美人鱼”的真实身份。

　　华立立似乎也看到了他们，便停了动作，坐在礁石上往这边看，等确认了那是她们客栈里的顾客后，顿时有些慌乱，站了起来马上就要往海里跳，黛西赶紧喊住了她。

　　“喂，你抓到鱼了吗？”黛西联想起今天的所见所闻，想到或许华立立是在不断的跳入海里抓鱼。

　　华立立摇摇头，又似乎想到了自己此时的面孔大概会吓到黛西他们，又赶紧伸手抓乱自己的头发，用头发将脸挡住。

　　神隐忍不住吐槽：“这样更恐怖好吗？”

　　他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比人类的各种感官要敏感很多的AI，自然是听得见的，于是华立立又缩了缩脖子，像把自己当成了乌龟，只要头一缩，就谁也瞧不见她的模样了。

　　“现在海水污染这么严重，想要抓到鱼真的很难，就算抓到了，也不一定能吃。”黛西理智的分析着，“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就不抓了。”

　　这种污染程度的海水，谁会愿意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扎头进去呢？

　　何况，她身上破损严重，虽然身上的皮肉都是人造的，但受到污染依旧会腐烂，伤口就会越来越大，甚至最后变成一个只剩下金属构架的AI。

　　“如果我没抓到鱼，她会打我。”华立立垂着眸，言语里难掩忧伤。

　　黛西明白华立立说的“她”指的正是海贝客栈的店主朱莉。

　　“你是她购买回来的吗？”

　　“不。我是三年前被分配到这里的公民。”

　　商用AI跟公民AI是有区别的，商用AI一般是企业或个人直接从巴别塔科技公司签订雇用合约后“购买”回去安排在公司、厂房等工作地点进行工作任务分配，他们可以通过工作获得相应的报酬，但是这些报酬都是以雇主和巴别塔科技公司共同决定的，它们所获得的活动范围相对较小，甚至可以称之为三点一线，工作点，住处点，以及巴别塔公司维修点。

　　而每年应该授予多少AI公民名额，是由上一年人口增长量的十万分之一来计算的，因为他们不会老更不容易死，所以唯一消除公民身份的办法就是——回收。

　　公民AI拥有管理局授予的“绝对公平”公民身份，并每月获得相对补贴，但他们一般会被初始分配，按每个省级人口的密集度来“反比例”分配公民AI的数量。

　　公民AI完全分配后，就能像人类一样生活，工作，拿工资，升官发财，而且除了初始“落户”之外，它们的自由并不被限制。

　　既然自由不被限制，那……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黛西不明白，正常人如果遇到这样的老板，早就卷铺盖走人了吧，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受气呢？

　　华立立抬脸，已经完全露出了金属骨架的手指缓缓摸上了满是伤痕的脸颊。

　　“我的公民证被老板扣押了，没有公民证，我哪里也不能去。”说着，华立立忍不住又背过脸去，似乎并不愿意被黛西看见她哭泣的面容。

　　“不行！我很生气！我现在就要去杀了那个死肥婆。”神隐依旧捂着鼻子，以至于说话的声音竟像参杂了无比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