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雯，回来了？正好陪爸爸聊会天儿。”

　　方子雯刚进门就被叫住了，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两点，父亲居然还没睡。她磨磨叽叽地脱掉外套，不情不愿地坐在方卓运旁边，昏昏欲睡却只能强打着精神，“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呢，让我妈知道肯定又说您不注意身体！先说好，我就陪您聊一小会儿，说吧，您想聊点什么？”

　　“聊聊你的事业，”方卓运摘下老花镜，捏了捏鼻梁，方子雯身上浓重的酒气熏得他微微皱眉，“跟爸爸说说，进展怎么样？前景如何？”

　　方子雯眯了眯眼，捞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前后晃悠着，“还行吧，不到一年的时间占了67 ％的国内低端市场，速度比我预想的稍微慢一点。”

　　“听起来还不错，那赚了多少呀？”方卓运笑眯眯地接着问。

　　“爸，您什么时候这么市侩了，一上来就谈钱，”方子雯打了个呵欠，手指深深地陷到抱枕里，“只要市场是我们的了，钱根本不用愁，想什么时候赚就什么时候赚。”

　　“想法不错，眼光也放得长远，不过爸爸得提醒你一句，商场不是游乐场，这里头有它自己的规矩在，大道理不用我多说，你肯定都知道的，”方卓运拍了拍方子雯的手背，重新戴上老花镜，毛绒拖鞋的底摩擦着木地板，“……玩到差不多了，就该收手了，小心有人传闲话。”

　　“您……您听到什么了？”方子雯有点紧张，瞌睡都要吓没了。

　　“闲话要是传到我的耳朵里，那就晚了，”方卓运已经坐回到办公桌前，方子雯眼巴巴地看着他，方卓运在文件上写了两行字，到底还是没绷住，怜爱地扭头看向方子雯，“当然了，正经做生意，爸爸还是很支持的。”

　　宋卓人被从办公室叫出来的时候，有点不耐烦，快到年底了，手里的事儿多得恨不得把他活埋了，科里的同事都觉得今天肯定得加班到八九点钟，他满脑子想的却是早点走。

　　早上从家走的时候秀秀有点发热，许菲菲涨奶也不大舒服，小的蔫头耷脑地被大的抱在怀里，两个鼻头都通红，看着就可怜，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虽然有丈母娘照顾着，可宋卓还是不放心，急着回家看看。

　　“你小子行啊，藏的够深的，什么时候攀上的高枝儿？以后官运亨通，可别忘了兄弟我，怎么说咱们也在一个‘战壕’里战斗过！”宋卓刚出门就碰到了孙干事，他挤眉弄眼的一番说辞，宋卓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不过等看清找他的人后，宋卓一下子就明白了。方卓运身穿深灰中山装背手站在窗前，宋卓第一反应是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方市长，是您找我？”跑是不能跑的，宋卓硬着头皮挪了过去，他心跳得突突的，跟上刑场差不多。心底的一个角落却蓦然放松了下来，他想着该来的总算来了。

　　“嗯，正好过来，想起菲菲跟我说你在这儿工作，就来看看你，”方卓运眼神慈爱地打量宋卓，“最近挺忙？刚才你们处长还跟我夸你呢，说你懂事机灵，大有前途。”

　　宋卓一贯能言善道，现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儿说“没有没有”，他知道方卓运来这一趟肯定不是“正好”，八成是因为知道他跟方子雯的事儿。

　　果然，方卓运下一句就提到了方子雯。

　　“小宋，你跟雯雯是大学同学，还处过对象，了解她的个性，平常帮我劝着她点。她现在是在国内，不比在国外自由，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行事不要太招摇，稍微低调一点更好，”方卓运笑得亲切，宋卓表面淡定，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摸不透方卓运真正的意图。

　　幸好方卓运现在也不需要他发表什么意见，只需要他竖着耳朵听就好。

　　“其实我一直很欣赏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努力争取。这男人，有的时候还是需要一点决断力，不要被儿女私情绊住了脚，有空上家里来坐坐……”他伸手捏了捏宋卓的肩膀，力气不大也不小，“跟雯雯一起。”

　　两个礼拜后，宋卓被破格提拔成了办公室主任，秘书处的人都来跟他道恭喜，就连处长都出面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里都多了点东西，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宋卓的这次升迁虽说是众望所归，却也跟方卓运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们搞不懂，宋卓一个上海人怎么跟方副市长的关系这么近。

　　所以这道喜也就不只是单纯的道喜，一个个都在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出他跟方卓运真正的关系。宋卓倒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直说自己跟方市长的女儿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去方市长家玩过几次，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记住我的。”

　　大家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自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茶余饭后再聊起宋卓，也是夸的多。

　　“哎，咱们宋主任就是英年早婚，要不然肯定能成方副市长的乘龙快婿！”

　　“结婚也没什么，离就是了！要是换成我，肯定立马蹬了我们家那个母老虎，把市长千金娶回家……你们见过方副市长的千金没有？那叫一个漂亮，到时候那真是‘软玉在怀、温香盈齿’，过得那就是神仙日子……”

　　“那是你，宋主任才不会呢！你看他对媳妇儿闺女多好啊，尿布都是他洗，我还听说，结婚之后他愣是没让媳妇儿进过厨房。多好的男人，要模样有模样、要能耐有能耐，人还体贴温柔，比你们强多了，我以后也要嫁个上海男人！”

　　女同事口中的“好男人”宋卓，此刻正在办公室里转悠第三圈，他在确认同事真的都走干净之后，终于反锁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他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裤腰带上解下了钥匙串，准确地找到了打开最下层抽屉的那一把。在那只抽屉的深处，藏着一只大前门的硬壳烟盒，宋卓拿出烟盒反手一倒，坠着三颗铃铛的金色长命锁就掉落到他的掌心。

　　还是方子雯托韩苏明送来的那只，他到底没还回去。

　　宋卓又想起那天韩苏明看他的表情，韩苏明在感情方面实在单纯得厉害，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已经跟方子雯断了。其实，他说那话的时候，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能跟方子雯断。

　　可现在……他不知道了，方卓运似乎并不反对自己跟方子雯的关系，不然他绝对当不上这个办公室主任，方子雯也从没有表达过要嫁给他的想法，下了床她甚至都很少主动联系他，除了那次他不声不响地回上海陪产，宋卓觉得这种微妙的平衡真的挺好。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作死，可颤巍巍走在钢丝上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明天就是秀秀的百日，宋卓早就跟菲菲说好，趁这个机会，一家三口去影楼好好拍个合照。他还偷偷地给菲菲准备了惊喜，租了影楼里最贵的一条长摆白婚纱，菲菲穿上一定很好看。

　　他想到这里，伸手把躺在手心的那只长命锁拎了起来，轻轻地晃了晃，铃铛发出了脆亮的声响，宋卓突然其实还挺悦耳的。他已经决定了，今天就把它带回去，好好消消毒，然后作为给秀秀的百日礼物，挂在她的脖子上。

　　“……我听说英姿厂的实验室已经建好了，知道他们正在研发什么样的新品吗？”孙宏伟特意把石锦宽叫到厂长办公室里问话。

　　“不知道，英姿厂的那些工人嘴都挺严的，派了好几个人去都没打听出来。”

　　孙宏伟表情凝重地用杯盖敲了敲杯沿，石锦宽立马心领神会地拎起暖壶给他添热水。按理说韩苏明离开美和，孙宏伟跟他的恩怨也该了了。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孙宏伟在心里冷笑，问题就在于这个韩苏明根本就是个祸害，哪怕滚蛋了，也还是会给他添麻烦！

　　因为批准了韩苏明辞职的事儿，市领导对他很不满意，梁副市长甚至当面批评了他好几回。

　　“像是韩苏明这样的人才你怎么能放他走呢！孙宏伟啊，我的孙厂长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梁副市长是真的痛心疾首，“韩苏明这种级别的人才可是重要的‘国家资产’，你要是容不下他，完全可以直接跟我讲嘛！我正好提拔他到市里来，现在市里就缺他这样有想法、有能力的年轻人……”

　　要不是路过的方副市长帮他解围，孙宏伟估计能被梁副市长骂到天黑。

　　“老梁啊，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而且现在的年轻人不比咱们当年了，比起为人民服务，他们打心眼儿里更愿意下海挣钱，我说的没错吧孙厂长？”

　　“这样你找人好好盯着英姿厂，要是他们敢推出跟美和类似的产品，哪怕是一点类似，我就让这小两口吃不了兜着走！”

　　曹英这边当然知道孙宏伟在盯着英姿，隔三差五就在厂门外探头探脑的奇怪家伙，实在是太扎眼了，她想假装看不见都费劲。

　　她没当回事儿，夏红艳跟苏桂琴却警惕异常，反复跟工人们强调保密的重要性，连吓唬带哄的，效果居然不错。

　　曹英挺开心，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她一路哼着小曲儿，把晒在竹编簸箕里的胡萝卜干抓了好几把，喂给养在实验室后头的小白兔。

　　养兔子是韩苏明的提议，他说母婴日化品最重要的就是安全性，用兔子来进行测试更有保证。夏红艳知道后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太残忍了”，曹英其实也这么觉得，却还是拍着夏红艳的肩膀，义正严辞地表示这么做都是为了科学，并且保证一定会好吃好喝善待它们。

　　曹英拍了拍手上的碎渣，站在实验室外敲了敲窗户，戴着口罩的韩苏明冲她伸出了一根手指。曹英点了点头，慢悠悠地晃悠到办公室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又晃悠到实验室门外，贴着墙蹲了下来，拿着笔开始勾勾画画。

　　实验室的门刚从里面打开，曹英就蹦了起来，结果因为起得太猛，眼前发黑，一头就栽到了韩苏明的怀里，韩苏明稳稳地抱住了她，开口却是温柔的戏谑，“曹厂长这是为了鼓励技术人员？那真的是用心良苦了。”

　　“不知道韩专家对此满不满意、喜不喜欢呢？”曹英边说还边冲韩苏明抛了媚眼，结果刚抛了一半，就憋不住咧嘴乐开了。

　　韩苏明没说话，只是低头吻上了曹英的眼睛，温热的触感让曹英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耳朵尖也跟着悄悄地红透了，韩苏明则慢条斯理地在她耳边开了口，“非常喜欢。”

　　论脸皮的厚度，曹英在韩苏明面前从来都只能败下阵来。她推开韩苏明，努力摆出正经谈事儿的状态，“你……”结果刚开口声音就发飘，她只好清了清嗓子，然后色厉内荏地瞪了韩苏明一眼，“不准笑！”

　　韩苏明何其无辜地看着她，“我没有笑。”

　　“在心里偷偷地笑也不行！”曹英一边说一边把笔记本翻得哗啦哗啦作响，半天也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

　　“……哦，对了，我是想跟你说研发的事儿，你慢慢弄咱们不着急。东北的赵大哥说香海最近消停了不少，蛤蜊油的价格也在慢慢地回升，他说现在可以接咱们的一批货，就他给出的价格来看，咱们不但不亏，反倒还能小赚一点。”

　　曹英又把笔记翻了一页，“还有一件事儿，我觉得这个宝宝霜的包装上咱们可以再讨论讨论。”

　　韩苏明对这方面并不敏感，曹英却觉得一般的铁盒或者塑料瓶都不够好，“最好能可以做一个跟成人护肤品有效区分开的包装形式，更孩子气一点的那种……把它摆在柜台上，孩子看上一眼就会特别喜欢那就好了。”

　　雪白的口罩垂在韩苏明的耳边，轻悠悠地荡着，曹英没告诉过韩苏明，自己最喜欢这样的他，“这个想法不错，不过特定形态的包装会增加相应成本。”

　　“这个……这个问题应该不大，我问过不少妈妈，我发现她们对于跟孩子相关的商品，价格敏感度都不太高，”曹英把自己特别做的统计表指给韩苏明看，“想来是大家现在都是一个孩子，手头也比前些年宽裕了，就想给孩子买点好的。”

　　“既然这样，那材质上我们也可以提出更高的要求，我建议选用食用级PP材料。”

　　“PP？就是聚丙烯吧？”曹英一边往本子上记，一边不抬头地问了一句，可写完了都没听到韩苏明的肯定回答。

　　“不是吗？我记得就……”韩苏明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

　　“认真点，咱们谈工作呢，”曹英虽然这么说，却还是用脸颊蹭了蹭韩苏明的手心，不过下一秒她就跟兔子似的跳开了，“我再去找问问菲菲还有苏雨姐还有什么建议没，你在家好好工作，给你带糖炒栗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