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宴是江城所有女姑娘的理想型,身边却空无一人。
传说他生人勿近,一个女人只是在他面前卖弄风sāo,从此就查无此人。
但那天我喝多了,赖在他的背上不肯下来。
人人都以为我完了。
他却小心翼翼地背着我走了十公里。
“乖,我们回家。”
……
池宴把我放到床上,小心翼翼地缕了缕我凌乱的羊毛卷。
手还没离开,就被我一把拉住,随后吐了个痛快。
我眯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满是呕吐物的地毯。
顶着一脸的绯红,明知故问。
“怎么办,要不然把我扫地出门吧?”
他捏了一下我的鼻子,然后就手脚麻利地蹲在地上收拾起来。
他弓起的背是那么陌生而熟悉。
小时候因为我,他和人打架,被打坏了脊柱,差一点成了残废,养了好久才康复。
我伸出手,想要戳一戳他,却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没有控制好力道。
他一下子跌坐在那一滩泥泞里,无奈但又一脸宠溺地看向我。
“晚上不想睡觉了?”
“想你陪我。”
他分不清我半醉半醒的话有几分真假。
“早早长大了,不能……”
“不能和哥哥一起睡。”
我翻了个身,不再言语,若有似无地看向窗外。
假装说,“哥,我们家的院子真漂亮,你看绣球花都开了。”
池宴没有言语,多年的相处早已经形成默契。
当我说风花雪月的时候,心里一定想的是凄风楚雨。
我抱住他,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
“我难受。”
“吐吧,把酒都吐出来就好了,我来收拾。”
“胃里的酒吐出来就好了,心里的酒怎么办?”
“早早……”
“池宴,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我看似沉沉地睡去,把脸藏在被子里不让他发现我打湿的枕头,却在黑暗中忍不住偷偷看他。
池宴轻手轻脚地打扫好房间之后,呆呆地蹲坐在我的床边。
他拉起我的手,轻声说,“对不起。”
可是总有些错,没有弥补的办法,没有回头的路。
清晨,尽管头疼欲裂,但在闹钟响起的那一刻,我还是坚持起床。
妈妈关切地拉着我的手,“昨晚睡得那么晚,早上就不用起来陪我们吃饭了。”
我低着头检讨着,“让你们担心了,以后我一定注意。”
妈妈安慰我,“好孩子,偶尔和朋友们出去玩玩也正常。只是你这个工作还要应酬,要不然就别做了,在家里当妈妈的小公主多好。”
我感恩妈妈的疼爱,但说到底我没有在家里好吃懒做的底气。
许是看出我的迟疑,妈妈继而又说,“不想当家里的小公主,不然去当太子妃?”
“什么太子妃?”
爸爸妈妈相视一笑,“你李叔叔家的儿子回来了,他可是有名的京圈太子,家世教养样貌都很好。”
李家和池家是世交,又是生意上的伙伴,门当户对的婚事自然是理所应当。
见我没说话,妈妈当成默许,积极地张罗起来。
“那明天妈妈就安排你们见面。”
“早早还小。”
池宴从客厅走来,面无表情却掷地有声。
虽说他和我一样不过是领养来的孩子,但池家的产业早就已经交由池宴经营管理。
特别是在两年前,他力挽狂澜让风雨飘摇的公司重获新生,在池家的地位更是稳如泰山。
他开口,爸爸妈妈是要顾及的,连声说了两句“罢了”,就再没提起。
一家人各怀心事地吃完早餐,我正要出门,听到池宴和爸妈的交谈。
“不用担心早早,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她。”
“可是你护她一次,能次次都出面吗?”
“能。”
池宴,你可真够双标的。
昨晚还说我长大了,今天又说我还小。
到了公司昨天还对我摆官威逼酒的主管,今天就端着纸盒箱丧眉耷眼地办理离职手续。
八卦的同事们在议论着他得罪了什么人,被连夜肃清。
“听说接替他的李可嘉可是一位京圈太子。”
“在国外赌输了一栋楼被他家老爷子押回来的。流放在咱们这里体验生活,小惩大诫。”
同事贾思敏眉飞色舞地说着,几个待字闺中的女同事也瞬间被点燃,每个人都描眉画眼。
只有我对着电脑屏幕的效果图感慨,京圈到底有几个皇上,这么多的太子。
而下一秒,传说中的京圈太子就亮了相。
廓形T恤印着花里胡哨的字母,牛仔裤艰难地卡在胯当间。
看不出京圈,倒是很西海岸,与这庄严肃穆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几个女同事争先恐后地跑去给新领导送温暖,人间有真情。
我默默打开外卖软件,在做午饭打算。
突然有人敲了两下我的电脑屏幕。
“怎么,小爷没有外卖香?这位女士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以为我不搭理他,让李可嘉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就能觉得无趣放我一马。
没想到,往后他更是变本加厉。
做报告拉我一起,他光署名,不干活。
吃午饭放着豪华大餐不吃,天天抄我外卖单。
我一个辛酸的打工人,论武手无缚鸡之力,论文……还不如武。
只能绕路走,能躲就躲。
谁料想,没出三天,办公室就传来新绯闻。
以贾思敏为首的几个女同事,自己饿虎扑食李可嘉不成,就来拿我撒气,指桑骂槐地说了好久。
“我可真是小看了某些人,平时装得跟小白花似的,领导敬酒也不喝,陪客户也不去。结果来了个京圈太子,兵法都用上了,欲擒故纵玩得可是真转。”
“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呗,也不看看自己二两重的骨头配不配。”
我其实没生气,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无所谓,但却没想到会有人为我出头。
不知怎么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了,刚刚还在嚼舌根的同事齐齐看向门口。
我还没等抬头,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笑话,我池宴的妹妹看上谁都叫下嫁。”
池宴高高扬起的头颅和微微挑起的眉宇,不怒自威地站在那里,明明没向前走一步,却让人不由得想要退后,唯恐被这强大的气场波及到。
而他只有在看向我时,眼里的冰雪才融化成春花,百年一遇地笑得和煦。
“早早,你说对吗?”
在原本趾高气昂的同事们纷纷倒吸凉气不敢出声时,李可嘉倒是激动地冲过来。
“什么?池早你是池叔叔的女儿?那你岂不是我媳妇?”
李可嘉你完了,我看到池宴攥紧拳头了。
可他还不知天高地厚地直管池宴一口一个“大哥”地叫,甜腻地让人反胃。
为了避免池宴血洗公司,我赶忙上前打圆场,拉走他问他怎么会来。
“来谈融资,不然前几天的咸猪手怎么能滚那么快。”说着池宴又看向贾思敏她们,鄙夷地看向我们总裁。
“还有这几个,都处理干净吧。”
瞬间办公室哀嚎遍野,抱着我这棵救命稻草鞠躬认错。
但李可嘉自从知道了我们两家的关系,对我越发殷勤,那架势仿佛明天就用花轿把我抬进门。
虽然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充其量也就只是个同事。
但爸爸妈妈知道了我们的事之后倒是非常高兴,这是我在妈妈脸上第一次看到对我感到欣慰的表情。
我看向不远处打着电话为操持家里公司忙碌的池宴,或许我能为爸爸妈妈提供的情绪价值也就只有这一件事了。
我顺从地答应他们会考虑和李可嘉交往。
而这时,池宴说了一半的电话掉在了地上。
他回头看着我,任爸爸妈妈开怀的笑声,都没能让他的眼神有一丝偏移。
我向他眨眨眼,没有出声,对着嘴型说,“就这样吧。”
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嫁给谁就都一样。
李可嘉、王可嘉、张可嘉,无所谓的。
我和李可嘉的感情进展顺利,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这让他似乎以为我们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说话做事就越发大胆。
一天去看完电影,他试探地问我。
“去我家吗?”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闪过,站在了我们中间。
高出我一头多,完完全全地笼罩住了李可嘉。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还没结婚。”
“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让你坐轮椅回京。”
“早早,回家。”
坐在池宴车里,他一言不发,一脚油门踩到底,能看得出来怒气值飙升。
他精致的金丝边框眼镜折射出的车水马龙,与车里降至冰点的气氛格格不入。
那天我们谁都没说话,但我坐在阳台看见他房间的灯一晚上都没关。
本以为池宴出面能让李可嘉老实几天。
他却央求了他的父母,来家里商议婚事。
两家人在我家的院子里围桌而坐,笑得合不拢嘴。
李可嘉当着大家的面向我求婚,“池早,嫁给我好吗?”
我微笑着陪在旁边淡然地回答,“好啊。”
任谁看都是一对天赐良缘。
两家人都喜笑颜开,多好啊。
但就在这时,池宴却把我用力一扯,不顾众人的目光,把我拉到偏僻一隅。
耳边还是他们为了这皆大欢喜的婚讯的庆贺声。
池宴的眼睛却像鹰一样盯着我。
半晌挤出几个字,“你喜欢他吗?你就要嫁给他。”
我别过脸去,“喜欢啊。李可嘉又帅,还家世显赫……”
“你自己信吗?”
还不等我说完,池宴就把我压在墙上。我们两个人在阴影里,像是与世隔绝。
他的手捏着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去对上他的眼神,而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像这样对视了。
我怕他看穿我的伪装和心虚。
“你喜欢的人是我,以为我不知道吗?”
“所以呢?我喜欢你,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对于我的反问池宴不再说话,我知道他根本回答不上来。
我们是一个户口本上的兄妹,其余还有什么好说的。
“池宴,你凭什么逼问我,你又准备拿什么回答我。”
“从你变成池宴,我变成池早的那一天起,我们之间就没有可能了。”
我推开他,让他暴晒在太阳光下,好清醒清醒。
不知是眼光太大刺痛了眼,还是刚好吹来的秋风,让他的眼睛红了。
“早早,再给我点时间。”
“池家对我们恩重如山。和养育之恩相比,爱情不值一提。”
裴宴,我们认命吧。
十年前。
这世界上还没有池宴和池早。
只有孤儿院里的裴宴从为了一个好心人捐赠的小背心和两外两兄妹打到头破血流。
最后以掉了一颗牙为代价,获得了小背心的所有权。
他拿来给我的时候,小背心上沾得血迹斑斑。
可我好开心,满心欢喜地接过,连洗都没洗,就迫不及待穿在身上。
仿佛那不是一件背心,而是灰姑娘的裙子。
我问他,“好看吗?”
“好看,这样早早以后就不用含胸驼背的了。”
那时的我十二岁,正是发育年龄。
我也害羞,可是囊中羞涩也没办法。
只能也盼夜盼地希望下一批捐赠的衣服里会有些能穿的。
可胸部日渐隆起,引得孤儿院里好多男孩子偷看。
裴宴为此和他们打过好几场架,多数时候是给别人点颜色,但有时候也被揍。
我穿着他帮我抢来的小背心,用沾了酒精的棉签帮他擦嘴角上的伤。
这时,那对兄妹又带了更多的帮手来报仇。
“哟,我说裴宴怎么总是护着这个小不点,原来是情妹妹啊。既然大家都爱看,何苦让她穿上呢。”
说着,他不怀好意地看向我的胸,又发出两声尖锐的笑声。
裴宴起身,再次进入战斗状态。
“你嘴巴放干净点。”
“怎么,早早归你了?”
“对,以后早早就是我一个人的。谁想欺负她,先过了我这关。我裴宴,哪怕有一口气在,也不会任由你们这些混蛋脏了她。”
那天裴宴被他们打到脊柱断裂,但他始终抱着我,没有一刻松手。
我和裴宴在孤儿院里相依为命。
他大我三岁,说再有三年他就成年了,他会出去打工赚钱,然后接我出去。
说着,他还亮出他的肱二头肌,向我展示他的搬砖潜力。
我信他,在我知道我爸妈不会死而复生之后,唯独相信这件事。
但没想到,池家先来了。
那天,孤儿院听说一户有钱人家想来领养孩子。
老师们把大家都梳洗干净,穿上最整洁的衣服,站了一排。
那些平时调皮捣蛋的孩子也都装作乖巧的模样,就盼着能摇身一变成为阔少爷阔小姐。
我把辫子梳了三遍,在确定很整齐后,站在旁边。
裴宴问我,“你想被带走吗?”
那时我没看到他有些落寞的眼神,小小的年纪只能思考眼前的事。
我说,“我想有个家,想早点离开这。”
裴宴点点头,像是在谋划些什么。
紧接着,在池家夫妇来时,他一反常态地捣乱。
我怕他被罚,就赶紧叫他站好,说了很多教育他的话。
却听到他殷勤地笑着跟池家说,“选她吧,她可乖了,每次我捣乱都是她管教我。”
原来他是为了我,才出的那些洋相啊。
可事与愿违,池家说离经叛道的孩子有出息,而且他们想要一个儿子。
选中了裴宴。
裴宴要走了,我将变成一个人。
几个本就对我虎视眈眈的男孩,这下更加肆无忌惮,得知裴宴要被领养,就明目张胆地谋划怎么欺负我。
我整天以泪洗面,却不想裴宴被我连累,当他的面还要装作没事人。
“早早,我不去了,留下来陪着你。”
可哪怕是年少的我,也知道成为池家的孩子,他就将有多么光明的未来。
他再也不用去打工,去搬砖,去靠苦力讨生活。
我不能毁了他金尊玉贵的人生。
为了让裴宴死心塌地地走,我和几个男孩演一出戏,假装和他们言归于好,又表现出对裴宴可有可无的样子。
本以为他会放心地走。
可没想到,在池家人来接他的那天,他跪在他们面前,求把我也带走。
“可不可以带她一起走,早早很听话的,吃很少也能干活,有她管着我,你们也放心。如果你们肯也领养她,我发誓以后考上最好的大学,赚最多的钱。”
“求求你们了,没有我在这,她会死的。”
池家夫妇对视一眼,又看向我,也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问我,“那你愿意跟我们回家吗?”
我在裴宴的喜极而泣里,咬着下唇说,“我愿意当他的妹妹。”
那天起,裴宴变成池宴,早早变成池早。
我们是池家的两兄妹,离开了龙潭虎穴的孤儿院,成了永远的一家人。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们是用什么换来的安稳。
直到我十八岁那年,池宴二十一岁。
我们已经来池家六年,在外人看来,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两兄妹。
他经常接我放学,因为帅气,还总是会引得女同学尖叫连连。
我问他,“你会交女朋友吗?”
他每次都会摸摸我的头,和小时候一样。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
长到情窦初开那么大。
也知道了,他是我不能喜欢的人。
一边是对我无微不至照顾的爸爸妈妈,一边是他。
我像站在天平上左右摇摆的小丑,稍有差池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其实我偷偷去找法律系的同学问过,怎么才能解除领养关系。
我甚至卑鄙地想过,我和池宴可不可以回到原点。
可那天我回到家,听到争吵中的爸爸妈妈在谈离婚的事。
他们的一句话就让我瞬间破防。
妈妈说,“我要带着早早离开。女儿大了,以后心里话是要和妈妈说的。我不能让她再次失去妈妈,我也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了。”
爸爸说,“你休想,离婚可以,但早早不能走。她是我池家的女儿,一辈子都是。”
视我如己出的爸爸妈妈,叫我如何背叛。
池宴,我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可我是有良心的。
我从没忘记过我们年少时的憧憬,只是永远不能够了。
你说等长大了天涯海角也要带着我。
你做到了,只是要以兄妹相称。
“小姐,您一个叫贾思敏的同事找您。”
刘妈打断了我和池宴的对话,也正好结束这不知道如何才能收场的话题。
谁知刚回去,就看见一团人围在一起,也丝毫没有之前的欢声笑语。
取而代之的是保姆、司机都乱作一团。
妈妈在着急地大喊着我和池宴的名字。
从没有见过她这么失态的样子。
我们赶紧跑过去,看见爸爸躺在地上,身边还有一摊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