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电话中的声音我心中一惊,给苏默使了个眼色,苏默连忙凑近过来天,我顺手把公放打开了。
“你在哪?” 我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我手机里有你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依旧软糯,但却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跟温凊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
“是谁也无所谓了,反正就要结束了……”她的语气变得低落,有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苏默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张嘴说了几个字,但却没发出声音,他怕对面的人听到,他又重复了几遍,我才看明白他说的是“声音还没变,还有救。”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相信我就好,我现在去找你,好吗?”我虽然把语气放缓了一些,但却带了点命令的口吻,虽然看似是请求,但其实让人难以否决,也会从心理上让她产生一点依赖感。
我知道我现在多拖延一点时间,就多一点机会。
我拉着苏默往出走,我想我已经知道她要去哪了。
“你?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她问道。
“熟悉的人未必不会伤害你,陌生人未必不会帮助你,这点你是知道的吧。”我说道,苏默向我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我也用口型回他三个字——逸夫楼。
苏默也恍然点头,逸夫楼是梁娜娜自杀的地方,衣裳的灵把自己当成了梁娜娜,而且恰好梁娜娜跳楼这一天出现,很可能刚刚出现思维混乱,把自己当成了梁娜娜,所以她也可能做出跟梁娜娜一样的事,理解了这一点,苏默也知道事不宜迟,他反倒跑的更快。
我俩使眼色的功夫,电话的另一端却在沉默,许久之后,才听到对面说了一句“是。”,只有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知道她刚刚在挣扎,一定想起了那些中伤过她的人,恐怕最难让她正面的就是那个她表白了的男孩,在那个男孩看来,也许只是一句恶作剧或者是无心的一句话,但往往是无心之语,能给人造成最沉重的打击,我见过类似原因的病人,其实并不少。
生活中,我们永远无法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伤害往往来的太简单了,与其在造成灾难之后后悔,不如在话出口的时候多想一些。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好像很了解我。”温凊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听到她那边声音有点发虚,像是带着一点回音。
“我知道你在哪,我也知道你要干嘛。”我俩跑到外面,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在图书馆待了那么久,我跟苏默上了车,他起了火,一脚油门冲向逸夫楼。
“是么?那是你想阻止我么?没用的——”她的声音失去了一开始的气势,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布娃娃一样,充满了无助,虽然说着没用,但恐怕还是希望有人拯救她,我知道她露出这样的一面,是对我已经有了一定信任基础,但想要打破她的心理防线,还差一次猛击。
“我不想阻止你,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都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我说道。
苏默听到我的话,大概以为我疯了,竟然方向盘一打滑,车跟着打了个晃,我赶紧抓住副驾驶上的扶手,冲他摆摆手,示意他我心里有数。
“可是,你真的知道你是谁吗?”我问道。
“我是梁楠楠啊,我不知道你是谁,难道你知道吗?”她的声音透出一丝疑惑。
“那你记得今天是几号吗?”
“二月十三号,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他却……”
我立刻打断她说道:“那今天是哪年?”
“零八年啊,你问这个干嘛?”她疑惑地说道。
“今年是一四年。”我平静地告诉她。
“胡说八道!”
这时我正好听到一声很沉重的开门声,好像是一扇上锈的铁门,装上这种门的地方,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经常出入的。
“你已经上天台了吧,好好看看,这是你印象中的学校吗?”
虽然学校是个相对比较稳定的环境,有些百年老校甚至会刻意保留一些有特殊意义的建筑,但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年,我相信师大不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
对面依旧沉默着,也不知道她是在看这个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还是已经看出来却不愿意相信,在我来到逸夫楼的时候,她才激动地说道:“不可能!”
“其实你心里已经知道不对了,如果你还不相信,那你就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看看你自己的脸——对了,你手里拿的那部手机,恐怕也不是你熟悉的样式吧?”
“走!”苏默轻声说道。
我伸手虚压,他虽然不理解,但也松开握住车门的手。
“这……这是怎么回事?”电话中的声音已经茫然无措,显然眼前的一切超出了她的认知,她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再好好想想,你上了逸夫楼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一把拉开车门,招呼苏默出去,我就是要等到她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赶紧出去,以免她发现我们的到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俩心中虽然着急,但却不敢跑的太快。
“我想起来了。”
我们推开楼顶那扇虚掩的门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了这句话,我看到了天台上的人影,她或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也回过头来。
我记得那天的月亮很圆,天上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她就站在这样的月光下,仿佛整个人都被月亮照顾着,远方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红色的大氅,但脸已经不是温凊的模样,虽然她也有着那样古典的气质,但她却少了几分江南姑娘的柔和,面容多了几分北方人的干脆利落,只是脸上也布满泪痕。
我迎着月光像她走去,道:“来,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她向后退了两步,点点头,说道:“嗯,我信了。”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道:“不过,我本就是她的怨念所生,她的心情就是我的感受,你懂吗?”
“也许我确实不如你懂,不过她的负面来源还是来源于自己喜爱的东西被人误解,对吗?”我说着话,在离她三四米的地方站住,这个距离如果她冲动的话我和镜子都能做出反应,同时也不会让她觉得离得太近没有安全。
她好像对我们的靠近没什么反感,只是站在那仔细思考了下,缓慢地点点头。
“但现在社会跟前些年已经不一样了啊。”
“有什么不一样?”
“你没有这几年的记忆吗?”我问道。
“这几年我一直在沉睡,醒来的时候已经穿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并不清楚有什么区别,人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快?”她说道。
我看了镜子一眼,他点点头,看来她说的是真的,我淡淡说道:“人是一种很易变的动物,今天的记忆你还有吧?你想想,今天在咖啡厅的时候,大家给你的感觉跟前几年她遭遇的一样么?”
她揉着两眼之间闭上眼睛回忆着,最终说道:“不一样,她遭遇的更多是嘲笑和侮辱,我今天感受到的情绪却并不是这样,那里的人虽然也不理解,但更多的是新奇和……”她不确信的说道:“赞赏?”
“没错,这几年随着汉文化复兴的运动,现在的人也越来越熟悉汉服和汉文化,就算不知道汉服的,也或多或少从其他渠道被动听说过,自然就不像前几年那么不理解啦。”镜子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
“你是……?”她疑惑的问,接着自问自答的说道:“苏默,我记得你,你今天也在咖啡厅。”
“什么叫也在,就是我找你去的好么……”镜子嘟嘟囔囔。
“什么?”她问道。
“没什么。”镜子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接着说道:“现在的汉服科普、论坛、贴吧不断出现,让人们有了普及汉服知识的地方,在去年的元宵节,西安的汉服社团成员集体穿着汉服逛灯会,还被报纸报道了呢,可不是负面新闻哦。”
“真的?”她有点怀疑的问道。
我知道在这方面的知识我远不如镜子,所以我也任他去说,这是梁娜娜最重要的心结,如果他能解决的话,我想灵也就不复存在了。
“当然是真的。”镜子拿出手机,在淘宝中搜索“汉服”,刷出来的店铺一直往下翻也不到底,她看着那些玲琅满目的汉服眼睛竟然有点湿润,小心翼翼地说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当然。”镜子把手机递给她,她迫不及待的翻看着,现在得汉服有许多改良的也有很多遵循古制的,她看到很多比她那时更好的衣裳,看着看着竟然低声啜泣起来。
“全国各地的汉服社团、组织这些年也都越来越多,有人提倡出“礼仪之大谓之华,服章之美谓之夏”的理解被大家广泛认同,甚至有的婚庆公司还专门增加了汉服婚礼的业务,虽然不同的汉服爱好者因为各个朝代汉服制度问题也不断撕,但他们喜欢汉服的心确实相同的,只是各自都坚持自己喜欢的汉服是对的而已。”镜子欣然说道。
“嗯,这种情况在我们那时候也有……”她一边翻看着手机一边低声说道:“你说的这些,在她的记忆里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可惜,娜娜没有坚持到这一天。”她抬起头看着,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怨恨和哀伤,有的知识遗憾和一种名为希翼的光。
“是啊。”镜子也感叹了一句,接着说道:“但正是因为有梁娜娜和像她一样真心喜欢汉服的人,她们面对误解没有动摇和退缩,是她们的坚持和热爱让汉服有了今天,而且我相信,汉服和汉家文化也会有更好的明天。”
“看到这些你也该放心了吧?”我说道。
“嗯!”她点头,眼泪已经止住了,但我发现她的面容已经渐渐变得朦胧,她说道:“终于放下了,我也可以不用再背负着那样的怨恨了,只是,我想谢谢你们。”
她理正衣裳,深深地行了一个古礼,接着就跳起舞来,她的舞蹈不像现在的那样动感十足,但却包含着独特的韵律,举手投足之间仿佛都拿捏着规矩,彰显着从容和优雅,我看惯了现代舞,但却在她的舞蹈中看到了历史和文化,她和着自己的节奏,又唱了起来。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她的歌声空灵婉转,仿佛穿越了时空,我似乎看到了两千年前的荒野上,那时我们的祖先就是穿着这样的衣裳,跳着这样的舞蹈,唱着这样的诗歌,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将她和先人联系在了一起,也许我们的血脉中都有着这样一种眷恋,只是时间过的太久,我们已经忘记了而已。
在这歌声中,梁娜娜的变得虚幻,最终消失了,我知道,随着梁娜娜的心结解除,她已经彻底消散在了这个世界上,但我更愿意相信,她只是回到了那个古老的华夏,那个属于她的时代。
那天我们把温凊送回了寝室,镜子把那件红色的衣裳带回去了,虽然它现在已经是一件普通的汉服,但镜子说它还是会被妥善收容。
我回家的时候下起了雪,雪花飘扬中有一种从容优雅的气度,温凊的衣裳脱下来了,可我们血脉中的那件衣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