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埋伏！有埋伏！”鸭公嗓拔出腰间的手枪，高喊了两声，四下一阵张望，可是还未能发现敌人，又两颗子弹飞过来，击中了鸭公嗓的胸口，鸭公嗓仰面倒在了血泊中。

还是大胡子反应最快，一把揪住了叶子预的头发，将他拉起来，躲在他的身后，拔出手枪钉在了他的下巴上，娃娃脸也怯怯地躲在了两人身后。

“姓古的，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的，不要躲躲藏藏的！”大胡子冲山里高声怒吼着。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寂静的山林里，只有回声一遍遍回荡，而后消散。

“行，你不出来，我就先给这小子放点血儿，咱们就这么耗着吧，耗到他死为止！”说罢，大胡子又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尖刀，作势便要往叶子预的腰上扎，叶子预一时吓得腿都软了。

“住手！”伴随这一声厉喝，几个人影从山腰处的灌木丛后走出来。对方一共是四个人，领头的是一个年纪和叶子预相仿的女孩，瘦高的个儿，眉目清秀，皮肤黝黑，一头利落的短发，颇有几分英气；站在女孩身旁的，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头子，两人都穿着打满补丁的麻布衣裳，瞧着像是两个穷困的农民；站在女孩和老头子身后的，是两个年轻汉子，穿着相同的蓝灰色工装，一个个头高大壮实，一个瘦小而干瘪。四人各自举着手枪，从不同的角度，试图瞄准躲在叶子预身后的大胡子。

“姓古的，咱们道不同，各走各的路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大胡子两眼喷火，咬牙切齿地怒吼着。

姓古的女孩冷冷说道：“刘大胡子，你们既然加入了游击队，就要遵守游击队的规则，不能再为所欲为了！你们违法乱纪，擅离职守，当了逃兵，害死了那么多同志，原本就是死罪！如果你们坚持抗日，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们一条性命，可是你们跟着鬼子的屁股后头，残杀无辜的老百姓，这就罪无可恕！”

刘大胡子争辩道：“你可别血口喷人！村民都是日本人杀的，我们只是想找条活路，在村子找点吃的喝的，反正村里人都死光了，那些东西留着也只能喂老鼠了！”

女孩冷哼了一声，说：“前坳子村的三狗子也是日本人杀的吗？”

刘大胡子一下子愣住了，傻傻地脱口问道：“这……你怎么会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刘大胡子，这句话你不会没听说过吧？”老头子接口说道。

原来，刘大胡子这群人，原本是这片山区里的一群土匪，后来土匪老窝被日本人给端了，只有他们四个人逃了出来，他们走投无路，便投奔了抗日游击队。因为他们对这片山区的地形非常熟悉，游击队便安排他们在山里巡逻放哨，警惕日本人的扫荡行动，起初还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遗憾的是，这四人当惯了土匪，恶习难改，三头两天的，不是偷鸡摸狗，就是调戏妇女，惹得老乡们非常不满，游击队的领导对他们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和处罚。结果这四个家伙受不了约束，私下一商量，居然偷偷做了逃兵。而游击队并不知道这一情况，没有及时安排新的人手进行巡逻警戒，结果在日本人新一轮的扫荡中损失惨重。

四个土匪离开了游击队，也没有别的去处，为了活下去，他们利用自己的优势，躲藏在山林暗处，偷偷观察日本人的动静，却不是为了提醒乡亲们躲避日本人的扫荡，而是为了跟在日本人的屁股后头，搜刮一点残渣，像老鼠一样地活下去。

最可恨的是，四个土匪在搜索被扫荡后的村庄时，撞见了几个好不容易躲过了日本人毒手的老乡，他们为了防止自己的行迹暴露，居然残忍地将这几个老乡杀死灭口！

只是，有人能够从日本人的手里幸存，就有人能够从他们的手中幸存，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的种种暴行，都被躲藏在暗处的一个小孩看见了。幸存的小孩找到了游击队，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们，游击队于是决定要出手铲除这几个败类。

刘大胡子见自己的恶行暴露，顿时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哆嗦着哀求道：“世道这么乱，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都不容易，古队长，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保证马上就离开这里，再不会碍您的眼了！”

古队长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那好，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现在放下枪，我给你一分钟时间逃跑，一分钟之内，我保证不开枪也不追赶，你能跑就是多远，一分钟之后，你能不能活着离开，就看天命了。”

“队长，这个刘大胡子罪大恶极，绝对不能放他走……”老头子急了，刚想要阻止，被古队长一挥手打断了。

刘大胡子神色犹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所松动，慢慢放下了顶在叶子预下巴上的手枪。叶子预刚刚松了一口气，古队长却突然扣动了扳机，枪声陡然响起，叶子预吓得一阵哆嗦，一颗子弹准确地击中了刘大胡子按在扳机上的右手食指，顿时血流如注，刘大胡子痛得脸色惨白，弯下腰便要去拔藏在靴子里的短刀。

古队长利索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飞起一脚踹在了叶子预的胸口，叶子预被踹得向后倒去，撞倒躲在他身后的刘大胡子。

“姓古的，你耍我！”刘大胡子愤怒地大吼。

“一分钟已经过了，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要！”古队长冷冷说着，抬起手就是一枪，子弹擦着叶子预的头皮飞过去，击中了刘大胡子的眉心，温热的血喷涌而出，糊在叶子预的后脑勺，叶子预整个人都僵住了。

娃娃脸吓破了胆，忙扔掉了手里的枪，跪倒在地上，冲古队长连连磕头：“古队长，你饶了我吧，人都是刘胡子他们杀的，我没有杀人啊！”

古队长并不买账，依然满面冰霜，冷冷地说：“你就算没有杀人，也是帮凶，你当逃兵就已经是死罪了，就算我现在不杀你，你也要接受人民的审判，你觉得你能逃过去吗？”

娃娃脸吓得浑身哆嗦，抬起头来哀求地望着一旁的叶子预。叶子预回想起这一路上，只有娃娃脸对他还挺照顾的，还曾经在大胡子面前替他求情，于是鼓起了勇气，对古队长说：“他真的没杀人，他还一直劝刘胡子不要杀我，他是个好人，你们就放他一条生路吧。”

古队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说：“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这是我们游击队内部的事情，你没有发言权。”

叶子预碰了颗钉子，心里老大的不痛快，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娃娃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实在有些不忍心。忽然间，他瞥见了刘大胡子掉落在地上的短刀，心头一动，回过头悄悄冲娃娃脸连连使眼色，示意他拿起刀挟持自己，再伺机逃走。娃娃脸会意，猛地朝地上的短刀扑了过去。

可是两人的举动，都已经被古队长瞧在了眼里，她又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推开了叶子预，抡起一脚狠狠踢在了娃娃脸的娃娃脸上。娃娃脸被踢得翻滚了两个跟头，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扭头撒腿就逃。古队长举枪就射，可是手枪偏偏在这个时候卡壳了，古队长当机立断，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短刀。

叶子预见状，慌忙扑上去，从后面抱住了古队长。

“古队长，你就放他走吧！”

“放手！”古队长向后一个结实的肘击，准确地打中了叶子预的鼻子，叶子预眼前一黑，鼻血狂喷，瘫倒在地上。古队长一把将手中的短刀掷了出去，短刀打着旋儿刺中了娃娃脸的后颈，娃娃脸惨叫一声，从山坡上翻滚了下来，直到撞上了一棵大树，才停了下来。娃娃脸没有立刻断气，而是像一条被开膛破肚的大鱼，激烈地扑腾挣扎着，脖子后面喷溅出来的血，洒满了身旁的草地。扑腾了好一阵子，娃娃脸才终于不再动弹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眼前这血腥惨烈的一幕，完全将叶子预惊呆了，娃娃脸的双眼瞪得又圆又大，还在死死地望着他，似乎正正责问他：你为什么不救我？

这是生平第一次，叶子预亲眼看到有人死在他的面前，而且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他眼中过去那个温柔美好的世界瞬间崩塌了。这个年轻古队长在他的面前连杀两人，虽然对方救了他的性命，可是在他的内心里，却成为了一个冷血恶魔。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这两天以来，积攒在叶子预心中的困惑、无奈、悲愤和痛苦，终于压抑不住了，叶子预愤怒地咆哮了起来。

华发老者吓得冲过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压低了声音说：“小声点！你不要命！”

悲愤的叶子预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把推开了老者的手，继续咆哮：“死就死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古队长面色一寒，一扭头挥起手枪一把砸在了叶子预的脑门上，叶子预眼前一黑，顿时晕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