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队长，这样可以了吗？”

“再往上面压点土，就这么盖着，起一阵风就给吹走了。”

“队长，我们真的该走了，没时间了！”

“不缺这么会儿时间，再说埋都埋了，干脆就埋严实一点。再说了，这缺心眼儿的不还没醒吗？”

脑袋如同一只刚刚被倾空的水杯，意识如同杯壁上残存的水渍，缓缓汇聚在了杯底，在短暂的昏迷过后，叶子预听到了有人在身边交谈。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自己仍然躺在山坡上，几个游击队员把刘大胡子等四人的尸体，拖进了一旁刚刚挖出来的一个浅坑里，在上面盖上了几根茂密的树枝，又在坑边刨了些土块，压在了树枝上。

古队长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正在翻看他的包裹，手里正拿着母亲分别前交给他的那只信封。叶子预大惊，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大步走过去，一把夺回了古队长手里的包裹和信封。

古队长不以为意，问道：“这封信是给杨烈团长的，你认识杨团长？”

叶子预对这个古队长没什么好感，埋头收拾着被翻乱的包裹，没有理她。

大个子插嘴说：“我们认识杨团长，你如果要去找他，我们可以送你过去。”

叶子预依然赌气没有说话。

古队长耸了耸肩，双手一拍膝盖，从大石头上站了起来，说：“算了，人家是天生的大圣人，不想理我们这种冷血的杀人狂，咱们各走各的吧。——收拾东西，撤吧！”

“哎！”叶子预生怕这群人真的丢下自己不管了，赶忙出声制止。

古队长一脸的嘲讽，笑着说：“怎么了，愿意跟我们这些坏人一起走了？”

叶子预不愿意向古队长低头服软，可惜形势比人强，没有办法，他只得气鼓鼓地说：“我有重要情报要交给杨团长，要不是为了大局着想……”

小矮个儿摆了摆手，说：“行了行了，别争了，小鬼子和二鬼子的驻地离这里不远，要是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叶子预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拾好了行李，跟着四个游击队员，沿着山路继续前行。这些游击队对这一带显然是轻车熟路，走在曲折的山路上，却步子轻盈，如履平地，走得极快，而叶子预满脚的水泡，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钉板上，游击队员几乎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他，古队长时不时地回头瞪他，眼神里尽是鄙夷。

高个子见状，关切地问：“你脚上有伤吧？要不我来背你吧。”

“背什么背，你腰上还有伤呢！让他自己走！”古队长烦躁地打断了他，“哪儿来的公子哥，生得娇贵，就一张嘴皮子厉害！”

高个子憨笑着说：“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华发老者也说：“胜男，你就让水生背吧，赶路要紧，别耽搁了时间。”

古队长气呼呼的，没再说什么了。“上来吧。”高个子走到叶子预的面前，弯下了腰。叶子预虽然不太好意思，可他确实走不动路了，他小声说了声“谢谢”，爬到了高个子的背上。

众人默然不语，在山路上前行了一阵子。

“水生，停下停下，你的伤口又裂开了！”古队长忽然惊呼道。

叶子预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小腿的内侧温温热热的，低头一瞧，看到高个子“水生”腰腹位置在往外渗血，衣裳已经被浸湿了一大片。

水生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却还强撑着说：“没事，不碍事的。”

古队长大步走过去，冲叶子预屁股上踢了一脚，说：“你下来自己走！”

其实，就算古队长不说话，叶子预也知道不能再让水生背他了，可是对方这轻佻傲慢的举动，一下子就激怒了，叶子预脸颊涨得通红，“噌”的一下从水生背上挣脱下来，扭头对古队长怒目而视。

古队长愣了一愣，没好气地说：“怎么了，让你自己走你还不乐意了是吧？”

“我知道自己走，用不着你来提醒！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古队长也生气了，霸道地说：“我动手动脚怎么了，我就动手动脚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叶子预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嘴巴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他原来在上海生活，周围的人大多都很迁就他，什么时候碰到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叶子预气闷了半晌，只能丢下一句：“没教养！”就转身一个人气鼓鼓地大步向前走去。

“你说谁没教养呢！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古队长怒火中烧，冲上去要和叶子预继续理论，被身旁的华发老者一把给拉住了。

“行了，胜男，再这么吵下去，真的要把敌人给引来了！你就别跟这小孩一般计较了！”

古胜男依然愤愤不平，可是也担心再纠缠下去，真的就没完没了了，只能作罢。经过这一番争吵，这一路上众人就更加沉默了，叶子预赌气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可是他又不认识路，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华发老者只好跟在他身边，和他并肩前行。

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小个子忽然碰了碰古胜男的手臂，指了指地面上，古胜男顺着小个子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山路上有一排隐隐的血脚印，她抬头望去，看到前面的叶子预，每走一步，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但还是强忍着快步走在最前面。原来，叶子预细皮嫩肉的，脚底板都已经走烂了，两只鞋子都已经被血浸透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在山上留下这么多血迹，太容易被敌人和野兽跟踪了。

古胜男犹豫了片刻，大步走到叶子预面前，冷着脸说：“走不动就别逞能了，瞧你那熊样儿，我来背你吧。”

叶子预冷冷望着古胜男，不说话。

古胜男转过身去，半蹲着地上，示意叶子预自己爬上来。

我就自己爬出去，也不能让一个女人来背我呀。叶子预心里暗暗想着，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那屈辱的一幕，心里一动，抬脚在古胜男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说：“不用你背，我自己走！”

古胜男对叶子预的举动始料未及，怒不可遏，转过身来一拳就把叶子预揍翻在地上。

叶子预顿时傻了眼了：怎么着，你踢我可以，我踢你一脚你就炸了？

“我跟你拼了！”叶子预气炸了，发疯似的朝古胜男扑过去，被一旁的华发老者给拦住了。

“你来呀，就你这种货色，我古胜男一个打十个！”古胜男说着，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打十个”，也被旁边的水生和小个子给拉住了。

叶子预和古胜男两个人都满腔怒火地要拼命，华发老者、水生和小个子两边劝架，头痛不已，场面顿时乱成一片。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水生应声倒地，血流满面。古胜男三人迅速趴倒在地上，只有叶子预还傻乎乎地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旁边的华发老者拉着一把按倒在地上。

“是鬼子的狙击手，大家快找地方掩护！”古胜男大声说着，匍匐爬到了水生的跟前，查看情况，好在这一枪并没有伤到要害。

“你没事吧？”

“人没事，耳朵少了一只！”

古胜男细细一瞧，原来敌人这一枪把水生的左耳给打掉了。

华发老者和小个子拉着叶子预，大家各自找到掩体躲了起来。古胜男细细回想刚才的一幕，认真分析了一下敌人所在的方位和距离，而后又扭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到山路一侧有一道斜坡，如果从这个斜坡爬下去，既可以避开敌人的射击范围，又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从这道山坡爬下去！”古胜男确定自己的想法无误后，立刻下达了命令，并率先从大树后面爬出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其余四人也紧跟其后，从山坡上爬下，来到了山脚处的一条小路上。

“没事了，敌人离我们还很远，这里没有射击角度。”古胜男说。

小个子奇道：“队长你怎么知道？”

古胜男得意地一笑，说：“队长能掐会算。——我们快离开这里，等鬼子追上来就麻烦了！”

众人站起身来，加快速度朝西北方向跑去。叶子预跑出了多远，就痛得龇牙咧嘴，落在了后面，他脚上的伤，走路还勉强能行，一跑起来就完全扛不住了。

水生见状一把将他抱起来，像扛麻袋一样扛在了肩膀。

“喂喂喂，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

“别闹别闹，逃跑要紧！”

水生不由分说，扛着叶子预，快步跟上了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