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叶子预刚进入林子里，跑出了没多远，就听到前方有人大喝了一声，吓得赶忙停下了脚步。

黑暗中走出来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拿着枪对准了叶子预，看样子像是游击队的人。“我，我，我……”叶子预刚想要告诉他们，都是自己人，可是一时太过紧张，支吾了好一阵子，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姓叶的那个城里人吧？是赵队长要是救的那个人吧？”高个子游击队员打量了叶子预两眼，猜测道。叶子预一听他说“姓叶的那个城里人”，听起来像是自己，也顾不得他们说的“赵队长”是谁了，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我就是！”

“这里危险，我们还是走远一点，去林子里等他们吧！”矮子说着，拉着叶子预，向山林深处逃去。

叶子预跑出了没多远，却猛然间停下了脚步——天啦，我的包裹！我的包裹还在镇子上呢！我的书稿，还有母亲留下来的信件，可都还在包里呢，那可是我的命根啊！

不行，我得回去找它！

“怎么了？”矮个子奇怪地问。

“不行，我得回去！”叶子预扭头就往回跑，被两个游击队员一把拉住了。

“你疯了！现在这么跑回去，不是送死吗？”矮个子大声斥责。

“我的东西落在镇上了！”

“什么东西比命还要紧呀！”

“那东西就是比我的命还要紧！”

“你不能回去！你放心吧，赵队长会帮你把东西拿回来的！”

叶子预连赵队长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寄托在他的身上？三个人正在拉扯争吵，旁边突然传来一阵低声的呵斥：“吵什么，生怕敌人不知道你们在哪儿是吧！”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耳熟，叶子预抬起头一看，就看到古胜男大步从小镇的方向走了过来。古胜男一眼瞧见了叶子预，当即变了脸色，上前就是一脚，将叶子预踹翻在地上，举起枪，对准叶子预就扣动了扳机。幸亏旁边的高个子反应敏捷，看到情形不对，慌忙上前一步，拨开了古胜男的手腕，一颗子弹擦着叶子预的脑袋就飞了过去，叶子预差点被吓尿了。

“古队长，你这是干什么呀！”高个子惊讶地问。

“我枪毙这个汉奸，有什么问题吗？”古胜男怒冲冲地反问。

高个子此前也没见过叶子预，弄不清楚状况，傻傻地说：“汉……汉奸？可是……他不是汉奸呀，他是赵队长要救的人呀。”

“大半夜偷偷摸摸下山去投靠日本鬼子，这不是汉奸是什么？”

高个子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支吾了一会儿，摸了摸脑袋，说：“古队长，这人是赵队长冒着生命危险救回来的，赵队长现在还生死未卜呢，你现在一枪把他崩了，回头赵队长回来见不到人，这……这不太好吧？”

古胜男冷冷地说：“赵队长要是怪罪，我一个人担着！”

叶子预听见了这些话，心里头又是绝望，又是羞愧，他知道自己偷偷流出去投降，古胜男等人一定会很鄙视他的，但是没想到古胜男现在恨他恨到了这种地步。

古胜男举起枪又要枪毙叶子预，矮个子忙上前拦住，跟着劝说道：“古队长，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咱们开始行动之前，我可听镇上的乡亲说，鬼子可没少给他苦头吃，他是硬扛着什么都不说，如果他是汉奸，鬼子怎么会这么对他呢？”

“是啊是啊，会不会是他半夜里去拉屎，迷了路，被二鬼子给逮住了？”高个子也连忙跟着附和。

矮个子悄悄回过头，冲叶子预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替自己好好辩解一番，可是叶子预原本就是打算偷偷溜出来投降的，他向来不擅长撒谎，再加上心里还惦记着落在镇子上的包裹，心里空落落的，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矮个子只能急得干跺脚。

可是，古胜男却冷静了下来，上下打量了叶子预两眼，看他满身血迹斑斑的模样，的确像是刚刚遭受过酷刑的样子，心里也生出了犹豫。矮个子忙趁热打铁说：“这里不够安全，咱们还是先回去和大家，回头等赵队长回来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对策吧。”

古胜男犹犹豫豫，一时没有做出回应，矮个子生怕她又反悔了连忙冲高个子招了招手，两个人一起把叶子预从地上拉了起来，便要往山林深处走去。叶子预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书稿呢，嘴里支吾着：“我要回去……”扭头还想往回走。

矮个子怕他再说出什么糊涂话来，又把古胜男给气着了，忙一巴掌拍在了叶子预的脑袋上，呵斥道：“我什么我！先保命要紧，快点走吧！”说着，和高个子生拉硬拽，把叶子预拖着向山林深处行进。

叶子预一想到自己辛苦写就的书稿可能再也找不回来，顿时就好像丢了魂儿似的，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简直是心如死灰。

一行四人在山林里加紧赶了一阵子路，前边林子里忽然传出来一阵鹧鸪鸟的叫声，间隔得非常有节奏，细细一琢磨，这不是弘一大师所作《送别》的曲调吗？古胜男随即模仿着布谷鸟的叫声，用相同的曲调回应了几句。

“古队长？”前边的草地上，凭空钻出来五六个游击队员，欣喜地迎上来。瓜叔也在其中，可或许是因为叶子预深夜潜逃的缘故，本来和善的瓜叔，现在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远远瞥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他，更不去和他说话，把他一个人晾在了一边。叶子预原本就心情十分低落，现在更是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一无是处。

两队人马会合在了一处，决定不再继续前行，就留在原地，等待留后小镇那边断后的同志。原来就在前边的草地上，有一条弯曲的深沟，沟里没有水，却长满了齐腰深的野草，十分隐蔽，非常适合做战壕，游击队员们便拉着叶子预，躲进了深沟里，严阵以待，等待战友或是敌人。

小镇的方向，时不时还会传来零星的枪声，过了一阵子，一片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快速向这边逼近了过来。沟里的一个游击队员，再次模仿鹧鸪鸟的叫声，唱起了《送别》的曲调。脚步声迅速停下了，片刻的沉默过后，前方响起了布谷鸟版本的《送别》作为回应。

“赵队长？”古胜男冲前边吼了一嗓子。

“是我，是我。”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在前边回应道，断后的游击队员们从黑暗中走出来，领头的一人，正是不久前在土屋里救了叶子预一命的那个白头发的中年人。古胜男等人欣喜地从沟里爬出来，迎了上去，双方都喜不自胜。所有游击队员会合在了一处，一共有近三十人，不过有一半以上的战士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白发中年人说，镇上的鬼子和伪军都已经被彻底击溃了，这个地方目前是很安全的，于是大家立刻开始忙着就地安置和救治伤员们。

叶子预慢慢从深沟里爬出来，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也没有人理会他，只好一个人悻悻地坐在沟边，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在这里显得如此的多余。

两个小战士，搀扶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走过来，女孩身上血迹斑斑，似乎不久前刚遭受到酷刑，众人立刻围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女孩的伤情，一个个都显得如此关切和恭敬，就连傲慢暴躁的古胜男，在这个女孩面前，也像变了个人似的，态度小心而谦卑，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在游击队里一定有着很好的人缘和很高的声望。

女孩神色痛苦，嘴里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着血，却还是很努力地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向众人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一个游击队员小声地对周围人说：“天杀的日本鬼子，他们把楼先生的舌头给割掉了……”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刺激到这位“楼先生”，游击队员们还是忍不住一片唏嘘和哗然，相互交头接耳，言语里满是伤心和愤慨。

叶子预独自一人站在旁边，身上的伤势又开始发作了，浑身隐隐作痛，加上失血过多，意识慢慢变得模糊，他又一次想起了失落在村子里的书稿，忍不住心里一阵难过，心脏一阵紧缩，顿时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可是，所有人都在关心“楼先生”，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一个急匆匆从旁边跑过的小战士，还没注意在叶子预的手上狠狠踩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