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家收拾好了山洞，开始准备晚饭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数多了，动静也大了，周围的动物都被吓跑了，打猎的队员收拾很少，只打到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鸡，根本就不够吃的，最后还是只能用携带的一点干粮糊弄过了晚餐，然后把兔子和野鸡烤好了，撕碎分给了伤员们。

钉子拿着一小块鸡翅来到了叶子预的身边，把鸡翅递给了他。叶子预有些意外，他本来就不是自家人，又不讨人喜欢，而且相比而言，受的伤也不算是特别重，不应该有肉吃的才对。

“喂，你真的拿板砖拍死了那个小鬼子石田？”钉子一脸好奇地问。

就知道钉子是为这事来的。虽然，叶子预并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光荣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了，并问道：“那个石田忠树，到底是什么人呀？”

“他是鬼子的一个少尉狙击手，号称是神枪手。”钉子恨恨地说，“他带着手底下的5个狙击手，时不时地就埋伏在山林里，狙杀我们的同志，不知道有多少战士死在了他们的手里。特别是古队长，她原来只是个养蚕的山里姑娘，连枪都不会开，可后来，她的父亲、母亲、舅舅、弟弟还有未婚妻，一共5位亲人，全都死在了这个石田的枪下。”

叶子预听得心头一阵颤抖，忍不住扭头，望了望还在洞口处，和赵大刚商量事情的古胜男。叶子预一直不是很喜欢古胜男，觉得她蛮不讲理，又冷血残忍，可谁能知道，在她凶神恶煞的背后，却原来还有着这么一段悲惨的往事。

钉子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古队长做梦都想要杀了这几个鬼子狙击手，可是这几个鬼子一进入山林后，从来都不会聚在一起，而且分散在一个小区域范围里，相互呼应，又狡猾又危险，不仅一直没办法报仇，还折损了不少的兄弟。这一次，他们好不容易全都聚集在了小镇上，而且还被我们的同志发现了。”说着，钉子笑嘻嘻地拍拍叶子预的肩膀，“不然，你以为我们那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都是为了去救你的吗？”

叶子预细细一想，也是，这样说来才符合情理嘛。不过再一想，似乎也不对，根据大家的谈话，那个单枪匹马闯进小黑屋里赵大刚赵队长，似乎就是专门去解救他的，甚至还从战场上专门找到了他的包裹，并且带了回来，那么他对叶子预一定是有了相当的了解。赵队长为什么那么执着，冒着那么大危险也要去救他呢？

叶子预向钉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钉子想了想，说：“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在决定偷袭小镇之前，古队长和赵队长一起商量行动计划，提到过你的事情，不过古队长对你半夜溜出去投降的事情非常生气，说就算小鬼子没有弄死你，也要亲手枪毙了你。”

说着，钉子颇有些责怪意味地抬头望了叶子预一眼，叶子预一下子就涨红了脸。钉子借着说道：“可是赵队长听说了你的事情后，却不肯同意，说只要你没有出卖大家，就一定要把你救出来，再给你一个机会。”

叶子预听得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激动，还有满心的困惑。他细细回想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回想看到的每一件事情，听到的每一句话，隐隐记得，在他被救出小镇后，有人听到过他的母亲……是的，他记起来了，有一个游击队员在混乱当中，急匆匆地问了一句：“他就是柳叶青的儿子吗？”

赵大刚冒险救他，会不会和他的母亲有关？赵大刚是不是认识他的母亲，知道母亲的一些过往？

想到了这里，叶子预立刻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了在小镇上，被那几个二鬼子拷打时，听到的话：他的母亲柳叶青，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个妓女。

不，不，不，这些不是真的，这都是那群无耻肮脏的汉奸，编造出来羞辱他的下流谎言！

叶子预心里一阵阵的难受，竭力想要劝服自己相信，这种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存在任何的真实性，然而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好像一颗毒瘤，在他的脑子里生根发芽，难以拔除，并且让他心神不宁。

叶子预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赵大刚，想要上前向他问个清楚，好好打听一下母亲的生平过往，但是赵大刚还在山洞门口，和古胜男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叶子预也不大好意思也不太敢上前去打断他们的谈话。

吃完了晚饭，天已经黑了，大家无事可做，各自歇息了，叶子预也躺在自己刚刚铺好的“床铺”上，很快沉沉睡去了。

睡得正香甜，叶子预突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令人恐惧的呼喊声，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居然回到了山林中的小镇上。叶子预心里一阵慌张，赶忙扭头往回走，可是明明不怎么大的小镇子，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没了边际，怎么也走不出去。脚底下黏糊糊的，叶子预低头一瞧，地面上全都是粘稠的血液，缓缓流淌，越聚越多，叶子预吓得赶紧扭头往回跑，可是身后的小路也已经被殷红的血水也淹没了，血水慢慢没过了他的脚踝。

叶子预颤抖着，蹦跳着，想要远离这些血水，不让血水沾染到他，可是他根本无路可退，只能像一只油锅里的青蛙，徒劳地翻腾挣扎。突然间，叶子预闯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他顿时一下子呆住了——就在他窄巷的对面，有一片开阔的空地，此时此刻，空地上横七竖八堆积着如山的尸体，有老人，有小孩，还有怀孕的妇女，死状都极其凄惨，鲜红的血液从尸山上汩汩流下来，流进小镇上的每一条道路。

最恐怖的是——就在尸山前边最显眼的位置，叶子预看到了他的母亲柳叶青，她的模样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很多，几乎是赤身luó体地躺在地上，身上满身斑斑的血痕，瞪大了双眼，仰面躺在尸山里……

叶子预吓得浑身一阵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原来是一场噩梦。叶子预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和我们不一样……”隐隐约约，叶子预听到有人在说话，似乎是赵大刚的声音，他顿时多留了一个心眼，竖起耳朵细细去听。

“你不记得意如刚来到根据地的时候吗？她来的第一天就要洗澡，也不跟任何人知会一声，就把一个排一天的饮用水全都用掉了，把大伙儿给气得呀……”

“他能跟意如比吗？ 申先生和意如都是有大本事的人，为咱们打鬼子做出了大多的贡献啊，为了意如，我可以不喝水，我认！”

“屁话！一天不喝水你认了，那两天不喝三天不喝十天不喝呢？你认不认？这都是有个相互磨合，相互接受的过程。”

……

叶子预算是听明白了，这是赵大刚在劝说古胜男，不要对自己太有成见，对待他友善一点。可是古胜男显然听不进去，两人话不投机，聊了没几句，古胜男就起身回山洞里休息了，赵大刚依然独自一个人坐在洞口站岗。

叶子预耐心地等待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古胜男已经睡着了，才悄悄爬起来，来到洞口处，在赵大刚的身边坐下了。赵大刚抬头望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了，睡不着啊？”

叶子预笑了笑，直截了当地切入了主题：“赵队长，你为什么要去救我？古队长他们都觉得我是个汉奸。”

赵大刚哈哈一笑，说：“什么汉奸，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刚刚开始长大的孩子。我听了古队长的话，当时就明白了，你只是一直呆在上海，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根本就不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你太天真了，以为投了降，就能回到上海，回到以前的日子，对不对，是不是这么个回事？”

叶子预点点头，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赵大刚所说的，完完全全就是他当时的想法，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不太能明白，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大刚紧接着又感慨道：“就算是冲着你母亲的面子，我也不能让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挂掉啊。”

叶子预心里一动，忙问道：“你认识我母亲吗？”

赵大刚抬起头望着头顶上的星空，脸上现出了追忆的神色，笑着说：“算是吧，我很多年前跟随杨团长，有幸见过你母亲一面。不过，你母亲十多年前就开始为我们提供情报了，我们也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听到这话，叶子预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现在和游击队走在一起，心里自然也是倾向于和他们一条阵线的，但是证实了母亲是抗日分子的事实，同时也就证实了母亲确实有很多他了解的秘密，更说明了过去的那种生活，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叶子预又想起了伪军三憨子他们说的那些污言秽语，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小心地试探着问道：“赵队长，你对我母亲的过去，有多少了解吗？”

赵大刚说：“这个我了解还真是不多，只知道你母亲她命苦啊，年轻时吃过不少的苦头，受过不少的罪。”

赵大刚的这个说法，已经和叶子预原来想象的不一样了，他一直以为母亲一出生就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儿女，然后年纪轻轻，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明星。叶子预心里“噗噗”狂跳了起来，紧张地紧着问道：“那你知道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做什么的吗？”

赵大刚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抬头望了他一眼，沉默了半晌，才声音低沉地说：“做什么的……你母亲那时候只是一个年轻小姑娘，无家可归，无依无靠，世道又难，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肯做，跑腿的、打杂的、检点破烂，甚至是做点偷偷摸摸的事情。”说着，赵大刚感慨万千地拍了拍叶子预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我想，或许就是因为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苦，所以才不想让你受半点的罪，把你护得牢牢的，所以你才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叶子预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赵大刚的话，等于是证实了三憨子那些王八蛋的话，他的母亲柳叶青，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个妓女。

赵大刚见叶子预神色不对，刚想要再说点什么来安慰他，却忽然间变了脸色，紧皱起眉头，猛地站起身，神情严肃地望向远处。叶子预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山林中间，有一点亮光，在有规律地一下一下闪烁着，似乎正在发射什么信号。

“敌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