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都快住手！”叶子预远远瞧见刘义守被人围殴，赶忙冲上前去，用力将李承福等几人推开了。

“姓叶的，我忍你很久了！你要是再敢护着这个小日本，我连你一起打死！”李承福满心都是仇恨，已经打红了眼，哪里肯就此停手？

“你要打死我，可以，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你凭什么打人？”虽然叶子预内心里害怕极了，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已经比从前镇定多了，表面上依然针锋相对，丝毫不退让。

李承福指着刘义守，愤怒地大吼：“就凭你一直护着这个日本人！你就是个汉奸！”

“日本人怎么了？日本人就一定该死吗？”

“没错！日本人都该死！”

“全日本有七千多万人，你杀得了吗？”

李承福早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愤怒地咆哮着：“小日本有多少我就杀多少！”

叶子预冷冷一笑，说：“日本派来侵略咱们的军队不到两百万人，你们都打不赢，还要躲进山里打游击，你靠什么杀光他们七千万人？”

“你，你……”李承福瞪大了眼睛，气得两眼发红，可是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叶子预的这一番话，是完完全全的智力碾压，他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即使平时不关心国家的命运，对当今的世界格局总归是有一些了解，而李承福这些农名出身的游击队员，哪里知道日本全国人口有多少，日本派出的侵华军队有多少，只能被叶子预说得一愣一愣的。

然而，叶子预的这一番话虽然不好反驳，可是却并不怎么讨人喜欢，游击队员们没有开口驳斥他的话，可是却一个个都对他怒目而视，仿佛就因为这一番话，他一瞬间又成为了大家的公敌。

古胜男沉默了短短片刻，“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大步走上前去，直截了当地一拳将叶子预打翻在地上。

“叶子预，你大半夜的潜逃投敌，我们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原谅你了，现在你又当众说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动摇军心，你是非要我们把你当成汉奸枪毙才肯罢休是吧？”

古胜男这一番正气凛然的话，可算是戳到了大家的心口上，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叶子预向四周望了一圈，看到自己被所有人针对，反而又激起了他心底的倔强，心里生出了一种守护真理的悲壮之感，他回头想想，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呀，不管怎么说，“是日本人就该杀”，这个想法绝对是不对的。

叶子预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淡定地说：“那天我逃跑，是我不对，我刚离开上海，什么都不懂，太傻太天真。可是今天，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日本人口是不是有七千多万？日本派来的军队是不是还不到两百万人？我们被日本人赶到山里来打游击……”

“你别跟我说这些废话！你就说你到底站在哪一边，是中国人这边还是日本人这一边？”古胜男气得眼睛都红了。但是事实上，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她的内心里，一定程度上已经慢慢接受了叶子预这个同志，否则要是在几天前发生这种事，她早就对叶子预拔枪相向。

“我是中国人，当然站在中国人这一边，但是我问你，优待俘虏的政策，是不是中国人制定的？是不是八路军的领导定下的？你们是不是八路军的部队？”

“你！”古胜男说不过叶子预，挽起袖子又要冲上去打人。

“行了行了，怎么又吵起来了！”赵大刚见状，只好冲过来，拉住了古胜男。赵大刚刚才袖手旁观，其实是想着，队伍里带着日本兵，总归是个隐患，不如趁着叶子预去方便，放任李承福等人把日本兵打死，解决这个麻烦。可是没想到李承福这几个小子傻兮兮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还是惊动了叶子预这个书呆子，不可避免地又吵起来了。

“赵叔，你就别护着他了，带着这个小鬼子，迟早是一个祸患！”李承福和赵大刚有一点亲戚关系，在队伍里也有一定威望，他年轻气盛，对日本人恨入骨髓，原本打算跟在古胜男的后面，拥上去乱拳打死刘义守，再好好教训叶子预一顿，可是在这关键，赵大刚又站出来维护叶子预，气得他不禁大吼大叫。

赵大刚把眼一瞪，一巴掌拍在了李承福的脑门上，压低了声音骂道：“疯了你！鬼叫什么呢，咱屁股后面还有鬼子跟着呢……”

当真是越怕越来什么，赵大刚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颗子弹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过来，击中了他的脖子，赵大刚当即倒在了地上，脖子上血流如注。

“赵队长！”众人都大惊失色，古胜男和李承福迅速趴倒在地上，匍匐着爬过去，将赵大刚拖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躲了起来，其他队员们也随即反应过来，迅速寻找掩体躲藏了起来，而后拔出枪来准备战斗。

古胜男小心翼翼地朝子弹飞过来的方向望了一眼，那边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随风摇摆的树木枝叶，什么都看不到，根本就没有敌人的踪影。

“是狙击手！”李承福迅速判断道。

古胜男点点头对他的判断表示赞同，敌人距他们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以他们的火力射程，眼下都无法还击，只能被动挨打，而其余的鬼子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围上来，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就会对他们越不利。

古胜男迅速观察了周围的环境，看到右前方有一条小路，被一片极其茂密的大树遮挡住，那里应该是敌人的射击盲区。古胜男赶忙朝众人一招手，大声命令：“大家从这边撤退！”

可是，队员们并没有响应她的命令。

“古队长，我们就这么灰溜溜地逃跑吗？”钉子愤恨地大声反问道。赵大刚在游击队里威望最高，人缘也最好，大家见他中了敌人的暗算，都不愿意吃这个哑巴亏，都想要流下来战斗，替赵队长报仇。

古胜男扫视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手里提着枪，个个都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古胜男瞧在眼里，顿时心急如焚，她作为一个游击队的指挥官，对战场的形势还是有一个基本判断的，敌人利用狙击手进行远程的火力压制，再派人从两边进行包抄，如果他们继续在原地逗留，只怕到时候不仅报不了仇，还得把整个游击队都搭进去。但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急切间，和这些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队员们也解释不清楚。

“赵队长伤得很重，得马上治疗，不能耽搁了。”就在古胜男茫然不知所措之际，叶子预开口说话了。虽然，叶子预几乎都快要成为游击队的公敌，但是他的话切中了要点——赵队长还没死呢，如果你们硬要留下来战斗，耽误了治疗，这不是自己害死了他吗？

队员们一时都无话可说了。

古胜男面无表情地望了叶子预一眼，又冲李承福点点头，两人扶着赵大刚，沿着右前方的小路开始撤退，游击队员们纷纷跟了上来。

古胜男一边撤退，一边迅速撕下衣袖，为赵大刚包扎好了伤口，并用手使劲按住，可是鲜血还是如同泉水一般，从伤口处不断渗出。

叶子预将这一幕瞧在眼里，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战场上的形势，就是这么残酷，就因为他和李承福的几句争吵，就害得赵队长中了枪，他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呀？赵队长在队伍里的威望那么高，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家就更不会放过他和刘义守了。

叶子预望了一眼前面埋头撤退的游击队员们，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要不我趁乱偷偷把刘义守放走吧！

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如果就这么让刘义守跑回去，搞不好半路上就会被鬼子的狙击手当成游击队员给击毙啰。况且，就算刘义守活着回去了，又回到了日本人的队伍里，继续跟中国人作战，那自己岂不是真的成了汉奸了吗？往后，刘义守所犯下的每一桩罪行，自己都是同谋。

善良是要有一个限度的，没有底线的善良，就是在作恶。这也算是这些天里，叶子预明白的一个道理吧。

叶子预暗暗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算了，死就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