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小路，曲折蜿蜒，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木，视线也不怎么开阔，只要能够逃出敌人的视野，敌人就算想要追赶，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很容易就会迷路。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古胜男估摸着鬼子已经被甩掉了，赶忙停下来，再次查看赵大刚的伤势。刚才在逃跑的路上，随行的卫生员就已经对赵大刚的伤口进行了认真的处理，敷上了消毒和止血的药粉，又用绷带扎进紧，又裹上了好几层。可是现在看来，血还是没有止住，一点一点地渗出来，不知不觉间，将几层绷带都浸透了，赵大刚身上的血都快流光了，原本黝黑的脸庞都显出了几分苍白。古胜男用手按住赵大刚脖子上的伤口，记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赵大刚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古胜男的脑袋，笑着说：“傻丫头，你现在是队长了，不要哭，像什么样子……”

“医生，医生！”古胜男哭喊着把军医叫到跟前，指着赵大刚脖子上的伤口，无助得好像一个孩子，“医生，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医生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也已经束手无策，只能木木站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大刚按住了古胜男的手，说：“傻丫头，打仗哪能不死人呀……我这伤，治不了了。这几天打了两场胜仗，干掉了石田那伙儿鬼子，又拿到了枪，我已经很高兴了。”

提到“枪”，赵大刚似乎想到了点什么，赶紧拖过这几天他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把狙击枪，把它塞进了古胜男的手里。“我一直想给同志们弄两把这种……狙击枪，现在总算搞到了。你把带回去，让济华看看，还能不能修……这枪打得远啊，让小鬼子也吃几个哑巴亏。”

说着，赵大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满脸遗憾地抬起手，摸了摸那被炸碎的瞄准镜和被炸歪的枪管，似乎在惋惜没能弄到一把完好无损的狙击枪。

古胜男接过了枪，再也忍耐不住了，眼泪“簌簌”的掉落了下来，想了想，又把枪塞进了赵大刚的手里：“赵队长，这是你缴获的枪，你要自己把图带回去，交给申先生。”

赵大刚默默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也不去接枪，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活不了多久的命运。古胜男抱着狙击枪，更加哭得泪如雨下。

赵大刚闭目休息了片刻，又睁开眼睛，对古胜男说：“好了，你把小叶叫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叶子预就站在不远处，听到了赵大刚的话，赶忙主动跑过来，在赵大刚身边坐下了，握住了赵大刚的手。古胜男和其他几人自觉地走开了。

赵大刚是个大好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也难怪他在队伍里的威望这么高，人缘这么好，如果没有他，自己和刘义守都不可能活下来。可是现在，就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他中了枪，性命垂危。叶子预满心愧疚，握着赵大刚的手，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赵队长，对不起，我没想到……”

赵大刚用力握了握叶子预的手，吃力地笑了笑，说：“战场嘛，就是这样，放个屁也能招来子弹，这不怪你。”

叶子预听得心头暖暖的，心里顿时更加愧疚了，眼泪止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赵大刚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轻轻拍了拍叶子预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叶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现在是在打仗啊，日本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呀。”

叶子预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沉默了短短的片刻，说：“可是，赵队长，人命关天啊，谁都是娘声爹养的，不能因为我们在打仗，就把人命不当一回事啊。”

赵大刚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 ：“小叶啊，日本人我见得多了，他们没人性的，你救他的命，对他好，他们不会感激你的，回头还要想法子害你。你把这个日本人留在队伍里，迟早是个祸害呀。”

“赵队长，现在我也已经是游击队的一员了，要是我发现这个日本人怀着什么坏心思，我一定亲手把他干掉；但是现在他是我们的俘虏，他什么都没有做，我不能因为大家觉得危险，就把他给杀了。日本人是不是全部都没有人性，我不知道，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日本人没有人性，就自己也变得没有人性，要是这样，等打完了仗，我们不也都变得和鬼子一样的人了吗？”

叶子预的这一番话，似乎是触到了赵大刚心底的某个角落，他皱起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无奈地轻轻一笑，喃喃地说：“也是啊，你说的也对，也对啊……”

赵大刚呢喃着，又慢慢闭上了眼睛，声音也越来越微弱了，和叶子预相握的手，也慢慢松开了。“赵队长？”叶子预颤抖着，摸了摸赵大刚的脖子，已经摸不到任何的脉搏，亲和、勇敢又正直的赵大刚，已经咽下了他的最后一口气。

叶子预含着眼泪，慢慢回过头，看到游击队里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俘虏刘义守，都已经湿了眼眶。

“王八蛋，都是你们，害死了赵队长！”李承福两眼通红，咬牙切齿地扑过来，就要对叶子预动手，被身边两个队员给拉住了。

“就我一个人在那儿嚷嚷，把敌人招来了，你一个字都没有说？你嗓门儿比谁都大，你怎么不说是自己害死了赵队长？”叶子预冷漠地瞥了李承福一眼，冷冷地说。

对于赵大刚的死，叶子预的心里是满怀愧疚的，但是他不能任由李承福这样当众指责他。这一刻，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周围这些队员们，虽然原本都是善良淳朴的村民，但是战争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让他们变得残暴了，起码让他们看淡了生死，此时此刻，他和刘义守的处境依然非常危险，如果他不声不响接受了李承福的责难，等于是在告诉这些人：如果你们恨我，尽量过来打死我吧，这是很正当的事情，谁让我害死了敬爱的赵大刚队长呢？

“你！”果然，李承福气得脸都绿了，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够了！”古胜男猛地一皱眉，厉声打断了二人。

古胜男面无表情地望了叶子预一眼，冷冷地问：“赵队长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叶子预想了一想，说：“他说，让我们小心一点，这个日本俘虏要是耍什么坏心思，就杀了他；他要是规规矩矩的，就别为难他，把他带回根据地。”

“这是赵队长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但是赵队长也同意了。”叶子预暗暗寻思着，这样回答，也不算是撒谎吧。

古胜男红着双眼，直直地盯着叶子预望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脸去，扫视了众人一圈，淡淡地说：“既然这是赵队长临终的遗言，我们就按照赵队长的意思来做吧，不要再整什么幺蛾子了。赵队长的死，也给了我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这山里还有鬼子咬在我们后面，鬼子手里还要狙击枪，大家每时每刻都不能放松警惕，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心里有什么想法，都给我憋着，等回到了根据地再说，明白了吗？”

既然这既是赵队长的临终遗嘱，又是古队长的意思，大家就算有些不情愿，也只好同意了，都默默地点点头。

众人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挖了一个坑，将赵队长安葬了，古胜男在旁边的几棵大树上，都用匕首做了记号，寻思着等回头赶走了鬼子，再把赵队长带回他的老家，好生安葬，葬在赵家的祖坟里。

安葬了赵大刚，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连夜继续赶路。走出了没多远，古胜男忽然走到了刘义守的面前，将一套打满了补丁的旧衣裳塞进了他的手里，淡淡地说：“换上这身衣服吧，穿着那身狗皮，更招人恨。”

刘义守哪敢有什么意见，连连点头，当着众人的面就把一身军装脱下来，换上了旧衣服。古胜男取出了一个布包裹，将刘义守军装包住，收了起来。

叶子预瞧在眼里，心里觉得暖暖的，古胜男真是难得有这么和善的时候。不过，或许她还是看在刚刚死去的赵队长的面子上。

一想到赵队长，叶子预顿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茫茫的夜色种，和蔼善良的赵队长，已经被埋葬在一抷黄土之中了。

过了这么半天，叶子预的心里却后知后觉地涌起了一阵巨大的悲伤，难过得胃里一阵痉挛，弯腰蹲在地上，一阵干呕，眼泪如同暴雨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