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学期的学分不想要了是吧？”

　　这是赫拉教授的口头禅，没有一次说出来的时候，她面前的学生有好下场。赫拉教授的严厉众所周知，教的又是和她人一样刻板的《人类社会构成进化历史》。但是黛西屏住嘴巴摇摇头，嘴角挤出温软和煦笑意……并不承认：“教授，我听着呢。”

　　“是吗？”

　　赫拉教授睨着那和皮肤对比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冷冷锁定在黛西的那块红红的睡印上。“那么告诉我，梦里我给你怎么讲的历史二次和平协定的政治意义与社会意义？”

　　“额，二次和平协定啊……”

　　黛西挠挠头，顺手抚顺了后脑勺的披肩长发上睡乱的呆毛，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窗外远处操场的那头，传来了钟楼上“当，当，当”悠长的下课钟响。公立学院外面的樟叶广场上开始变得热闹了，好像这个祥和的世界里，一切都美好又平和。

　　那股子奇怪的嗡鸣仍然在她脑子里隐隐作响，像是齿轮把她从古怪的时间里拉了回来。

　　“在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发展线上，这两次的和平协定，有着直接决定人类发展方向的重要意义。”

　　黛西思考几秒后，认真地蹙起眉头，露出一种只有学霸装逼时才有的学术模样：

　　“从2020年，中国发射第一枚天宫空间站，试图走向外太空起，人类的历史里，就预示了可能会遇见别的兄弟。2047年火星基地建立，政府的举措主要在于试图缓解地球资源压力，稳定来自国外的资源侵略和争夺，积极开拓生存空间，提供就业机会，在当时具有十分积极的政治意义，直到火星病毒的爆发，人类发现“祖母”，可以定性为未来32年人类灾难元年，人类与AI智能产物在政治上博弈的开始。我认为……”

　　黛西短短的几句话，却简明地指出一条信息：

　　2020年只是一切的开端。

　　时间如车轮碾过，如今已经是公元2088年的太阳历。

　　六十多年不稳定与充满变奏的历史却宛如史诗长卷，对于学生们而言，这段历史和背诵“夏商西周西汉东汉”的朝代更迭表一样令人头疼。而几分钟前明明还呼呼大睡的黛西，此刻却侃侃而谈。

　　学生们纷纷窃笑起来，对于老师吃瘪这种事喜闻乐见。但不多久，又在赫拉教授虎狼之意地扫视整个讲厅之时，纷纷低下头，退避三舍。

　　黛西是谁呀，他们的班长，嗜睡一百年，专注各种打脸。

　　黛西手指盖规律地轻轻敲击着桌沿。

　　这个小动作能帮助她更好地回忆几天前，和“人权研究社”里那帮激进的学生打交道时，从他们制作的电子书上一扫而过的东西。

　　摒弃掉那些“AI滚出地球”、“炸毁火星与祖母吧，还地球一片清净”、“人才是世界唯一的主人”等等之类的宣传口号……她自认为她还是能稍微总结一下客观史实，和赫拉教授聊聊历史的。

　　……

　　“说的不错。”

　　黛西结束了发言，赫拉教授最后赞许地点点头，压手示意她坐下。黛西鞠了个躬，深表歉意。

　　回到讲台的赫拉教授双手扶着讲桌边沿，面对这群永远心不在焉的学生，突然有些感慨：

　　“世界正在以我们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不是吗？人，已经不再是社会公民的唯一成员。惨痛的“十年战争”里，斗争性质已经物种化。AI的加入，致使我们越来越在乎，谁才是地球主人的这个问题。

　　我想大家都该自问一下自己：它们现在像我们一样行走着，生活着，一样出现在你的家庭保姆的队伍里，出现在咖啡厅的收银台里，出现在跑腿递给你同城快递的队伍里……虽然至今的某些地面上，并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比如校园。但这就是你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怠惰不学习的理由？”

　　学生们看向老师，但脸上多是那种学生对待老师说教常有的无动于衷的冷漠。

　　“老师，我们是人，为什么要和AI比？”

　　下面终于有学生不满地小声说。声音很小，但代表的是某种集体的心声。

　　这就像是某天有人指着你手上牵着的狗对你说，嘿，你的狗比你跑得快耶，一样让人觉得不舒服吧。

　　“为什么？”赫拉教授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忧虑的嘲讽：

　　“因如今并没有一个仲裁机构能够仲裁，如今机器人作为与人一样的公民存在于地球上的应该与否。可是却有一条事实：作为同样的，人，你们三十年才能掌握的学识东西，灌输到他们脑子里，也许只需要三分钟！”

　　因为赫拉教授自己是黑人吧……很久很久之前的历史，在美国还是个独立宣言国家的时候，黑人有过一段那么相似的历史。和现在AI一样。坐下的黛西心里悄悄地想。

　　她想赫拉教授的诘问其实并无恶意，她想表达的应该是“你们这群刁民，凭什么不努力”谆谆鼓励，应该不是反AI人权协会中的一员……

　　黛西其实理解。像是黛西她的父亲，就会经常感叹，感叹时代的变化。说时间是个雕塑家，不知不觉就把世界无声雕琢成为另一个模样。

　　老一辈都是经历着从没有AI到AI平分着这个社会的人，这样的忧虑感受会更为强烈。

　　黛西经常听见父亲经常感慨这些话。而每当这时候，他都是扶着长椅，夹着公文包，起了皱纹的手里捧着一杯从AI早产售卖店那里买来的一杯热茶。那里的AI做茶特别纯正而机巧，一杯蓝山一杯大红袍该泡多长时间，他们一分钟都不会弄错。

　　其实黛西没有那么强烈的隔离感，因为她记事的时候，AI就在与人共享世界了，每天走在路上，随处都能见到它们。彬彬有礼地朝你问好，亦或者是埋着头任劳任怨。

　　黛西摇摇头，开始收拾东西。但她又记起了上节课因睡觉而怠慢的点到表。她把它抽出来，在勾到姓名栏里“格林”两个字的时候，稍稍抬眸。

　　讲厅后面那个孤零零靠墙的座位空荡荡的。

　　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男孩苍白的肌肤，以及他那双灰褐色、忧郁又温柔的瞳仁。

　　还是缺勤啊……

　　黛西班长头疼地揉揉额……不过随之粲然一笑，愉快地在实到栏里刷刷两笔，填下“已到”二字。[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