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见我:“季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被他这一声季老师喊得头皮发麻:“这周四有空吗,能请你吃个饭吗?”
“吃饭?”
柏远修垂下眼睫,像是在思考什么,几秒后点了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你喜欢吃什么?西餐?日料?还是中式?”
“都行。”
“那行,到时候我订。”
为了柏远修,我专门在十香斋订了一桌,这餐厅哪哪都好,除了贵。
本来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他倒是先打来了。
“我到你楼下了,你下班了吗?”
“下班了,我马上下来。”
我本来以为柏远修会骑着他那辆拉风的摩托车来接我,实不相瞒,我也挺想试一试的。没想到,他是开车来的。
我对车了解不多,但也直觉这辆车不便宜。
“去哪?”
我从地图上调出导航,让他跟着地图走,他接过我的手机瞟了一眼:“十香斋?”
“嗯。”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我也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索性也闭了嘴,靠在车窗上撑着脸。
只是不自觉地,目光又移到他那儿去了。
傍晚路上有些堵车,柏远修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靠在车窗撑着脸,侧脸的线条硬朗却流畅,像雕塑一般。目光一寸一寸划过他的脸,我蓦然在他眼下发现微微细纹。
原来老天对自己这么完美的作品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勾唇笑了笑,忽然惊觉,柏远修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桀骜难驯的少年郎了,我们都长大了。
当年恋爱时,还是一穷二白的学生,他开不起这么好的车,我也不会请他去这么贵的餐厅吃饭。
少年时没什么钱,我也不想用爸妈的钱,干脆和柏远修约好了,不管过生日还是什么节日都不送东西,只要一句祝福就好了。
约定的时候答应的好好的,但柏远修这厮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生日和情人节的礼物都不会少了我的。东西不便宜,我知道是他瞒着我去打工买的,想说他又不忍心,只好小心翼翼地收好。
而我送过他最贵的礼物,也不过是一套亲手织的围巾手套。
柏远修的身体和铁打的一样,我为了御寒裹成一个球的时候他还穿得和秋天没什么两样,让他加衣服他只会说不冷。我没办法,买了一团毛线给他织围巾,剩下一些又给他织了手套,恶趣味地都选了粉红色。
他也不说什么,每天都乖乖带着。
晚自习下课,他在校门口等我,我远远地就能看见那个修长的身影,围着一圈显眼的粉红色毛绒围巾。
又乖又野。
柏远修在楼下停车,我先去了前台,服务员和我确认预约。
“两位是吧,我……”
他的话讲到一半,忽然停下了,我好奇地看他,却发现他瞪大了眼睛往我身后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没什么表情的柏远修。
“怎么了?”
“啊,没什么”服务员一瞬间脸色恢复如常,“您预约的两位,往里走,有人帮您带路。”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侍者将我们带到位置,刚要过来帮我来拉座位,柏远修已经先他一步,我赶紧坐下:“谢谢谢谢……”
点完餐后,我感觉场面一下又冷下来。这个时候,我昨天百度的东西就派上用场了。
《跟前男友聊天首先应该说什么,这三个话题按顺序来》
第一个话题,询问身体状况。
“嗯,最近你身体还好?”
这话已从我嘴里出来感觉就变了个味儿,好像我在盼着什么一样。
“还好。”
我决定换第二个话题。
“那,最近生活上怎么样?”
“还好。”
第三个话题如鲠在喉,但我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季平薇”柏远修忽然喊了我一声,“我看了你们舞社前台那个展柜,你的奖杯挺多。”
“哈哈哈那都是之前十八九岁的时候,天天只想着到处去参加比赛。”
他挑了挑眉,“以前你说喜欢,现在算不算梦想成真,自己最爱的事物,也是自己的事业。”
“哈哈哈也就混口饭吃吧。”我谦虚道。
“子奇在你那上私教上多久了?”
“两年多了吧,”我暗自算了算,“他也是真喜欢跳舞,小孩也挺有天赋。”
“季老师的课也上的好。”
“谢谢谢谢。”
我听着柏远修的称赞,却别有一番味道,不知他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听我朋友说,你前几年的高中同学聚会没去。”
“是的,嗯,,那个时候还在国外没回来,就没去了。”
“那什么时候回国的?”
“三年前吧。”我都快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回的国,在国外呆的那几年我不愿再去回想。
侍者上了餐,我们俩的对话也戛然而止,我被迫养成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一顿饭都氤氲在沉默的气氛中。
柏远修拿着纸巾擦了擦嘴:“季老师上课挑学生吗?”
“?不挑。”
“那我怎么样?”
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柏远修,见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知道他也不是真心想学。
我打着哈哈:“季老师的私教课很贵哦。”
柏远修看着我,忽然勾唇,笑容有几分年少时的痞气。
“那季老师觉得这个餐厅怎么样?”
“很好,氛围好,服务号,东西也好吃,但还是有个缺点。”
“什么缺点?”
“贵。”
柏远修嘴角上扬的弧度变大。
“季老师眼光很好。”
“哪儿好?”
“好在挑中了我的餐厅。”
他这句话一出,我的眼睛都直了。
“走吧。”
“去哪?”
“和我去办卡。”
柏远修以前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作风还没变,说好我请他吃饭,结账的时候人家却说我们这桌已经付过了。
我拿着包去下面找他,却看见他的车前站了一个人。
我想了想,还是过去了。本来还在和他说话的人一转头,便看见我,脸色变了又变,还不停地上下打量我,表情从震惊到疑惑再到怜悯。
然后我听见他大声地对柏远修喊:“修哥你这样找替身是不对的!”
“就算你对季平薇念念不忘,也不能找个长得像她的。”
“你自己看看,除了脸,他们俩哪里像了。”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认出他了。
江肖。
柏远修的脸已经黑了大半,我感觉他已经濒临暴走了,却还咬牙忍着:“眼睛不需要就捐了。”
江肖平时呆了点,但也不是个傻的。他凑近来仔细打量了我:“我靠,是真的季平薇!”
他一瞬间欣喜万分,甚至想过来给我个熊抱,却被柏远修扯住了:“嫂子!好久不见!”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真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没有去纠正他的称呼。
“好久不见。”
“你终于从国外回来了,我想死你了,”他想了想,又加上,“修哥比我更想。”
“谢谢谢谢,”我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出现了故障,只会道谢。
江肖跟着我一起上了车,我没再坐副驾驶,和他一起坐在后座,他实在是过分活泼,差点把我这几年的生活刨得不剩底裤。
车子不知道怎么,行驶得很缓慢,我总觉得前面的柏远修也在听我说。
“哎,平薇,”他总算换了个称呼,也压低了声音,“说真的,当年你也别怪我哥,他也不是故意想把你卷进去,他都和老师说了……”
“江肖。”
前面的人忽然出声,嗓音里带着点威胁。
平日里很识趣的江肖却没有住嘴:“他和老师说了都是他干的,不关你的事,但那老头非要告诉你家长……”
“江肖!”
柏远修的声音像是一块冷硬的冰块落地。
江肖听出他是真的动怒了,却张了张嘴还想说:“……”
我伸手先拦住了他。
我说:“你们修哥——”
“还真是个大冤种。”
打架斗殴,被学校发现,要记大过。
教导主任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是站着吞云吐雾,一脸无所谓的柏远修,被他拽着正在亲切问候他的我,和倒在地上肿成猪头的男生。
她甚至被烟呛了两口。
我被带到办公室里进行了苦口婆心的思想教育,柏远修站在门外听教导主任痛心疾首地质问我为什么要和那种垃圾混在一起,问我是不是被威胁了,被威胁了就眨眨眼,她会帮我摆平。
一个小时后我父母赶来学校,连正眼都没给柏远修一个。
又是批评又是道歉地把我领走了。
被拽走的时候,我偷偷回头看了柏远修一眼。
只有那一眼。
少年靠在办公室外的墙上,帽檐压得很低,他手里拿着一支未燃尽的烟,半明半灭,散发出的白烟缭绕在他周身,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后我被烟呛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把烟掐了。
我被母亲推搡了一下,回过头去了。
那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我早就预料到“柏远修”这三个字会在我家掀起的腥风血雨,但当竹鞭打在身上时,这一刻的疼痛才是最真实的。
求饶无用,道歉无用,我父母生气的,是我这个完美乖顺的女儿出现了裂缝,是我的行为脱离了他们的控制,是我竟然会有瞒着他们的秘密。
半夜疼到快昏死过去,他们又哭着说都是为了我好,父亲拿着手机让我和柏远修一刀两断,我顺着他发送了信息,然后他当着我的面将电话卡剪碎,把电话砸烂。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这几天你就待在家里,我会给你办好去国外的手续。”
“好。”
在柏远修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的时候,凭着上天赐给他的世间难寻的相貌,这个世界上少有人能拒绝他。
忐忑不安的。骄傲的。
他知道我一定会答应。
那时我透过他黝黑的双眸,看见的,是往后的这场无妄之灾。
但我笑着,说:
“好。”
我说完这句话后,车里的气氛瞬间冷了几分。
江肖瞪大眼睛看着我,分不清我是在讲笑话还是真的在骂柏远修,但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他选择把自己缩到角落。
柏远修和我再没说一句话,车子沉默地驶到我家小区楼下。
我和他道了声谢,然后关上车门走了。
进门我有些疲惫,不想再去回想今天的事情,按照惯例,回家先收衣服。我放了包就往阳台走,去拿角落里的晾衣杆,却在低头时瞥见一个身影。
如八年前一般。
从少年到青年。
我一直觉得时间很快,早些年在国外无依无靠,连回家的机票钱都买不起的日子好像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再早些年,和柏远修在一起的时候,每天单调又幸福的日子,对现在的我而言,就像一场陈年旧梦。
但是现在,看见站在我家楼下的柏远修,和八年前少年瘦削的身影重叠。我忽然觉得,好像时间从来没有流逝。
八年前的少女被束在高楼,甚至不敢冲地上的人挥手。
少年在楼下静立。
只有灯火和寂静无言的树木陪着他。
这几分钟短暂却不断上演的沉默,像是一场无声的告白。
除了他和我,无人知晓。
我的少年永远是少年,不染世间纤尘。
我跟柏子奇请了一天假,晚上喊了齐沐去喝酒,她出现在酒吧时容光焕发,和愁眉苦脸的我形成鲜明对比。
齐沐看到我这个样子非但不安慰我,反而乐得笑成一朵花。
“让我来听听我们的季老师有什么烦恼吧,不,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是不是柏远修?”
我点了点头。
“他怎么了?”
“他……没怎么。”
我叹了口气,她也不生气:“没怎么就开心点呗。惦记了这么久的人终于重逢了,不应该高兴吗?”
“本来应该开心的,”我叹了口气,“但是我给搞砸了,昨天和他去吃饭,回来的时候碰上江肖了,三个人在车上聊天,江肖讲到以前的事情了,我当时气上头,没忍住,就骂了柏远修大冤种。”
齐沐哈哈大笑:“你太勇了,估计柏远修这辈子没被人骂过大冤种,还是被自己前女友骂的。”
“那不怪我,我当时语言系统不受自己的控制。”我欲哭无泪。
“江肖说了啥,你生气了?”
“他说柏远修死活说事情都是他干的。”
齐沐这回没笑了。
“老掉牙的往事了,江肖还提它干啥,”齐沐尝了一口吧台的人调的酒,“你也是,老掉牙的事情了,你还为这个生气干嘛?”
我又叹了口气。
“都是成年人了,洒脱点。”
齐沐拍了拍我的背,老沉地劝我。
“成年人不会到麦当劳还点儿童餐。”
“那是爱好,”齐沐纠正我,“傻薇薇,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一件美事就是破镜重圆,尤其还是在双方都有意思的情况下。”
“你咋知道他还对我有意思。”
“我当然知道,”她神秘地笑了笑,“正好,你现在已经摆脱你父母的控制了,你事业有成,柏远修功成名就,你两简直天作之合。”
“谢谢谢谢。”
看我不为所动,她有点气了:“季平薇,你有胆子和你父母抗争,哪怕死在国外都要做自己,现在让你和旧情人兜个底你就怕了?”
那时候少年气盛,加上蓄谋已久,成年我就不再从家里要钱了,大学毕业的时候拒绝了家好公司抛过来的橄榄枝,一心想从事和街舞有关的工作。
父母打电话的时候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命令我安安稳稳上班。我说:“不。”
他们俩气坏了,说不这么做就永远别回来了。
我说:“不。”
“好好好,季平薇你有种,这个家,我看你是不想回了!”
“对不起,爸,妈。”
我太想做自己了。
从七岁那年养的猫被他们从三楼阳台扔下去之后,我就学会了顺从。
我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个乖乖女,但那些不是我想要的。我盼这一天,盼了十多年了。人生就这么一次,我太想活成我自己了。
我希望,我是季平薇。
不乖的,不安静的,张扬的,灿烂的,鲜活又真实的,季平薇。
但现在,我不是当年那个横冲直撞的少女了。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丧失表达真心的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齐沐也学着我叹了口气。
“你别叹气,多劝劝我,说不定我就又行了。”我拍拍齐沐。
“行什么行,我是不行了反正。”
“别呀你多劝我会。”
“不劝了不劝了,我有这功夫不如多劝你点酒。”
“哎呀,你快劝劝我。”
“不劝了不劝了。”
“劝!”
“你有病吧?”齐沐伸手敲我的头,“你不如劝劝你自己。”
我不知道怎么劝自己。
可能是心太久没有为其他人跳过了,所以沉寂了那么久的小鹿再次出现时,才会觉得那些爱意就像卡在喉咙里的坚果,拼命想要咽下去却咽不下,使劲想吐出来却也不能够。
最后它只是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却让人难受至极。
那天之所以生气,也不能全怪我。
柏远修天生就是有这样一种本事,每次让我气得觉得不骂他不行,骂了之后又觉得全部是自己的错。
就像他瞒着我打工给我买礼物,就像我戳穿他偷偷送我回家让他每天早点回去不用送我却死不悔改,就像我嘱咐他多穿衣服他表面答应却绝不照做甚至在我打喷嚏的时候把我送给他的围巾围在我脖子上……
也像,明明那天是我非要揍那个偷看女厕所还满嘴污言秽语的男生,不知道被谁喊了教导主任,逃跑不及,我让他躲起来他不躲,甚至反常地抽了根烟。
他不走那我就接着打,打到教导主任亲眼看着是我打的。
然后他一只手拽着我不让我动,我一边骂他一边想挣脱,却只能无能狂怒。
最后两个一起被教导主任抓包。
少年用力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趔趄,他往我脸上吐了一口烟,把我呛得咳嗽。
然后他看向教导主任,像个真正的坏学生,吊儿郎当地:“我干的,怎样?”
我在办公室里和教导主任一遍一遍解释是我一个人干的,教导主任却一直觉得我是被柏远修威胁,让我不要害怕。
见了鬼了,明明就是我做的,但她就是不信,偏偏那块还没监控。
她笃定我是被柏远修洗了脑,给我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来领我走。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
柏远修这个傻蛋顺着教导主任的话“承认”是他“威胁”我。
我变成了受害者,他一个人挨了一个大过。
用齐沐的话来说就是:“修子这人能处,有事他是真上。”
我沉浸在情绪里的时候,齐沐这厮就在使劲灌我酒,眼看着我酒杯见底了就马上又给我满上,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发觉,她倒我就喝,最后喝上头了也不知道。
“你、你还是劝劝我吧。”
“?我才不劝呢,”齐沐摇头,“我看你俩能犟到什么时候?”
“你忍心看你的好朋友这么失落吗?”我眼巴巴地看着齐沐。
“拜托,两个会说话的哑巴超酷的好吗?”
齐沐一脸夸张。
我怒从心起:“你不帮我就算了,别说风凉话。再、再说,我不要你帮!”
“这么说,”齐沐挑挑眉,“你很勇喽?”
“开玩笑,我超勇的好不好?”我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拨柏远修电话,“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电话一打过去就被接通了。
“喂?”
对面传来柏远修的声音,我立马怂了大半,但一看到坐在边上似笑非笑的齐沐,我又觉得有必要证明自己确实很勇。
“远、阿远,”我已经醉到开始喊他之前的昵称了,“昨天说了我请你吃饭,为什么你自己去付了钱?”
“……”对面的人像是认识到我喝醉了,“你在哪?”
“不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在哪,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你不说就不说。”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然后放软声音,“乖,你先告诉我你在哪,好不好?”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
“……薇薇?”
青年的声音像一片柔软的羽毛,从我心上划过去。
“我在……”
我差点就答应他了。
可惜喝醉的人常常不识好歹。
“不行,你不能来。”
“修哥你别担心,好好回她问题吧,我在这儿呢。”
齐沐忽然出声。
我催促他:“快点呀,为什么。”
没人能从醉鬼的质问下逃脱,柏远修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想。”柏远修的声音忽远忽近,好像在走路。
“那、那你为什么要和老师说,都是你干的?”
“……因为我想。”
“……”我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好吧,昨天我问了你身体状况、问了你生活,还有一个没问?”
“还有什么?”
“你的情感状况。”
“……”柏远修那边杂音变大了,“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
“是……”
那边话未说完,齐沐却伸手把我的电话挂了。
我瞪她:“干嘛呀!他话还没讲完呢,我好不容易这么勇……”
齐沐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急什么,有些话当面说才好。”
“也是……???当面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齐沐抿了口酒,笑了起来,“十八岁那年没赶上时间去送你的人,现在要来接你回家了。”
齐沐话音未落,我就看见那个匆匆赶来的人。
昏暗又嘈杂的酒吧里人影攒动,独独他,能让我准确无误地认出来。
柏远修喘了几口气,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向我走过来。
胸口的小鹿像敲钟一样往我心上撞。
“薇薇,我……”
“啊啊!”我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巴,“别说,别说,我现在喝醉了,有什么话明天说,清醒的时候说。”
“……好。”
齐沐在旁边极力控制住自己以防笑得太猖狂。
柏远修的车在我小区楼下停下,我试图去解安全带,但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柏远修侧过身来帮我解,我先一步叫停了他。
“?”
“你先告诉我,你还单身吗?”
“单身。”
“行,那你帮我解吧。”
柏远修解开安全带之后来帮我拉车门,我凭借着余勇跟他撒娇:“我腿有点软。”
言下之意,让他扶我一把。
谁知他略一思索,直接蹲下来:“我背你。”
醉鬼的待遇就是好。我的心里小小纠结了一下,还是趴到他背上。
柏远修边走边问我:“几楼?”
“五楼。”
今晚的晚风实在温柔,连平时觉得聒噪蝉鸣此时都显得悦耳。
我悄悄把耳朵贴在他背上,试图去偷听他的心跳。
“柏远修。”
“我和你说分手的时候,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没有。”
“那我不告而别还把你拉黑了,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没有。”
“那你的侄子在我那里上课,是不是你故意的?”
“没有。”
“那你是不想找我吗?”
“没有……我是想找你,但我不知道你是我侄子的老师。”
“是吗?好巧,我也想找你,本来那几天想回家去找通讯本的,还没去呢,那天就遇到你了,你说、是不是老天在帮我?”
“是。”
“太好了,”我搂着他的脖子,“诶,你怎么不坐电梯?”
“……”
“为什么为什么,你说嘛,我现在喝醉了,明天就不记得了。”
“……因为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算了,你别说了。”
“为什么?”
“因为你说了我明天就忘了,还是明天说吧。”
“……好。”
“……柏远修。”
“嗯。”
“我好想你。”
“嗯。”
“……柏远修。”
“嗯。”
“我爱你。”
“我也……”
我赶紧又捂住他的嘴:“都说了要你明天再说。”
“好……”他顿了一下,好像意识到什么,“那你为什么可以说?”
“因为我明天就不记得了……”
“?”
“……所以今天才敢说真心话。”
手机上的9:50差点让我觉得我还在梦里。平时都保持良好作息,今天头一次睡到这么晚。
我揉了揉有点混乱的脑袋,准备去洗漱,自己房间都还没踏出去呢,突然听到有其他人的声音:“醒了?”
我一个机灵,忽然觉得自己一下清醒了。
脚步声从厨房移到客厅,在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已经迅速关上了房间的门,然后拨出齐沐的电话:“喂?喂?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柏远修会在我家?”
“?”齐沐好像还没睡醒,“昨天……啊……你昨天喝多了要给柏远修打电话,边哭边说自己忘不了他,还非要人家送你回家,你还在酒吧给人家表白,说什么……”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你离开我……?”
“季平薇,看不出来,你平时看得挺花。”
齐沐在那边偷笑,我在这边痛苦得面目狰狞。
这事听上去离谱,但我也不是干不出来。前几年喝得太醉的时候,凌晨还在外面大街上和损友热舞battle,差点被人当精神病送进去。
好久没喝这么醉了。
齐沐挂了电话,我对着墙面壁,不愿面对自己昨天犯下的过错。
柏远修在外面敲门:“薇薇?你醒了吗?”
七八年没听到的称呼,再听时难免让人心动,但比起心动,我现在更多是希望找到时空之门穿回去。
至少,绝对、绝对、不能让自己说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你离开我”这种鬼话。
外边的人还在敲门:“我给你煮了点小米粥,出来吃点吧。”
我内心挣扎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勇敢面对。
“早上好……阿远。”
“早上好。”
青年勾唇,“头痛吗?”
“还、还好。”
柏远修伸手想要碰我,我往后缩了一缩,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微笑也僵在唇角。
“……”
青年垂下眼睫,看上去有些受伤。
我想起齐沐说我昨天热情表白,今天却这样对人家,我都觉得我渣。
但我只是——
怕他摸到我头发上的油。
柏远修煮的粥很好喝,又或许我只是觉得是他做的都好吃。
他坐在我对面看我喝完了粥,递了一张纸给我,我擦完嘴巴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现在该是梳理昨天的事情的时候了。
我怕他问出那句人类史上男女的最终极也是最灵魂的问题,干脆自己先下手为强: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柏远修的手搭在桌上,闻言挑了下眉:“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才问你。”
“那你想是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我不太清楚我们现在的关系,那我应该还是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柏远修被我逗笑了。青年的笑声像珠玉似的,一颗颗砸在地上。
“我的意思是,”他止住笑声,眸子直勾勾地对着我,“你想是什么,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我希望?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们是每天见面的关系。”
“我可以每天来找你上课,季老师。”
“我们是你送我回家的关系。”
“你可以招我当你司机。”
“我们是可以拥抱、牵手的关系。”
“朋友当然可以拥抱。”
我当然知道,师生可以每天见面,雇佣可以接送我回家,朋友可以拥抱、牵手。但这些,都是十八岁时的季平薇和柏远修能够做的。
我最最最希望——
“是十八岁的季平薇和柏远修的关系。”
我的父母控制欲太强,我很少忤逆他们的意思。
对于十八岁的季平薇来说,在行尸走肉、压抑难捱的生活中,只有两样东西是真实的。
一个是她热爱的街舞,一个是柏远修。
一个是她的梦想,一个是她喜欢的人。
现在梦想成了职业。
她希望,喜欢的人,也能成为爱人。
“阿远,我那天喝醉了,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你不记得了?”
“我当然不记得,我要是记得就不会不记得。”
“我也不记得了。”
“骗人!”
“我想想,你说……”
“什么什么!?”
“……我爱你。”
“?”
“怎么了?”
“我也爱你。”